<h1> 张老汉垫着拆解的牛皮纸箱席地而坐，与老耿草草地吃了各自带的午餐——一个冷馒头和一瓶矿泉水后，很满足的打了一个饱隔，又放了一个响亮且悠长的屁。因是在荒山野地里，屁很快就被空气稀释了，并不是很臭。</h1><h1> 老耿见缝插针，一脸坏笑地调侃 : “吃饱喝足，有劲了，吊嗓子呢吗？”张老汉不愠不火地回敬说 : “ 狗嘴里，啥时候都吐不出象牙。” 沉默了几秒，两个人都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黝黑的脸堂瞬时成了褶皱遍布的山核桃，眼晴挤成了一条缝，只露出泛黄的咀嚼过无数春夏秋冬的老牙。</h1><h1><br></h1><h1> 张老汉与老耿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拾荒友。</h1><h1> 最初因拾荒而相遇，继而相识，一来二去又相知 ……</h1><h1> 快二十年了，两人总是如影相随地辗转出没在各个垃圾场，迎送着晨曦日暮，颠踬着行走在岁月流转的光影里——乐也一天，愁也一天。自用的运载工具也与时俱进，随着时代的变迁由最初的人力架子车，到脚蹬三轮车，又进化到目前的电动三轮车。凡是走过的垃圾场，两人都能如数家珍，悉数道来，熟稔的如同手掌里的纹路。</h1><h1><br></h1><h1> 张老汉叨起一支廉价的兰州烟，顺手递给老耿一支，点燃。忽明忽暗的烟头，尽管微弱，也给荒凉空寂的山沟平添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况味。两人都是一脸的惬意与满足。俗话说，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h1><h1> 张老汉眯着眼，透过吐出的烟雾，看了看进沟的路，空空荡荡，只有那条灰白的简易路面象根飘带，随着曲里拐弯的山沟绕来绕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垃圾场，几只觅食的乌鸦正欢悦地飞起又落下 ……</h1><h1> “ 你还记的前几天来垃圾场翻找的那伙人吗？听说是年前提了三十万现金准备买车呢，装在塑料袋放在客厅，被老婆当做垃圾扔了。大意失荆州，真是个败家的娘们。”老耿徐徐地吐出一缕烟，缓缓地说道。</h1><h1> “ 如果你捡到了，会还给失主吗？” 张老汉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随口问道。</h1><h1> 老耿狡黠地眨了眨有些昏花的眼晴，话里有话地反诘：“ 你说呢？”</h1><h1> 私吞或是还给失主，这是一个非常让人纠结的悖论命题，非此即彼，让谁短时间里做出抉择，都有些困顿和艰难。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深掩着一个阴暗的角落或灰白地带……</h1><h1> 张老汉未置可否，嘿嘿地笑了笑，王顾左右而言他 : </h1><h1> “ 钱越来越难挣了。要是搁在五年前，我这一车纸壳子至少也得换一张红票子，如今，连半张都换不到了。”</h1><h1> 两个人不再言语，短时间里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叨在嘴里的烟屁股，随着肺的扩张与收缩的节奏，一明一暗，闪着微弱的光亮。</h1><h1> </h1><h1> 吃过简陋的午饭后的这段时间，是两人约定俗成的休息时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便成了打发寂寞时光的主题。</h1><h1> 阳光自湛蓝而澄明的天空倾泻而下，慵懒地照着荒凉而沉寂的荒山野岭，沟沟壑壑。远离喧嚣嘈杂的都市，虽显得枯寂荒僻，但也不失一种清静。</h1><h1> 張老汉袖着双手，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垃圾场。春节的尾声还没有落幕，可供乌鸦裹腹的遗弃物很丰盛，饱食的几只乌鸦很悠然地享受着午后的时光，在那里闲庭信步 ……</h1><h1> “ 老耿，现在生活好了，人也糟贱食物。那么好的糕点，水果 …… 说扔就扔了。多可惜。唉——！放到六零年，能吃到现在扔了的东西，那可是祖坟上冒烟，在天堂里了 。”</h1><h1> 一向话多的老耿，这阵子倒一改平时的爱戏谑的毛病，不再言语，沉默的象周围苍苍莽莽的大山一样。</h1><h1> “ 那时候我还小，但能记得大我两岁的哥，是怎么饿死的。初春，青黄不接，我哥饿得不行，偷偷跑到队里的地里拔刚长出的苜蓿吃，就死在了埂子下。肚子撑得鼓鼓的，玻璃人一样，肚子里的苜蓿看的清清楚楚。其实，我哥是被苜蓿胀死的。我爸和我叔在地头挖了个坑，就把我哥埋了。那时候，人好象都没有眼泪，不会哭了。” 张老汉说着曾经的往事，神情漠然，没有悲戚，也没有忧伤，更多的是阅尽世事沧桑后的平淡与寂然。</h1><h1> “ 什么叫饥不择食，没有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永远体会不到。易子而食，也许有，但我见到的，却是把自己的孩子煮着吃了。那是我的一个远房婶婶，住在村头，饿的实在受不了，就把饿死的儿子煮了，但被队长知道了，大声呵斥：我看你怎么吃！没想到那女人抓起一截大腿就啃……那女人也没有捱过那场大饥饿，后来绝户了。 ” 老耿缓缓地说着自己儿时的见闻，目光空洞而呆滞。</h1><h1><br></h1><h1> “ 再拾点就回吧。免得装得多了，摞了。”张老汉说。</h1><h1> 两人起身，拍拍屁股，一前一后向垃圾场走去。惊起的几只乌鸦，嘎——嗄——地聒噪着向山脊那边飞去。</h1><h1> 老耿一脸厌恶地向乌鸦飞去的方向连啐了三口唾沫。</h1><h1> 起风了。满山满沟里，都是浅浅的扬起的灰白的尘土……</h1><h1> </h1><h1> </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