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的是菜，看的是人生百态。

媚影独行

（一）

2006年7月，也就是十年前的暑假，我大学毕业，南下谋职。

当时大叔一家在深圳的一家农批市场里经营菜档卖湘菜，我来深圳后就借住在大叔一家租住在城中村的房子里。

十年前，他们一家四口租在一条巷子里的一楼，到过深圳城中村的人尤其是在这地方居住过的人应该就会知道，两栋房子之间的巷道是很窄的，大概一米来宽，而且巷子里很脏，且臭。

但是，房租便宜。对于我叔叔他们来说，事业处于刚起步阶段，节省开支是很重要的。

叔叔他们住的是面积很小的一套两房一厅，而且整个房子都不着光，没有阳台，就两扇很小的窗户，一进门就得开灯。窄小的空间里摆放了三张床和一点简单的家具后，就没有多余的地方。

最让我这个胆小的人感到害怕的是，家里随处可见蟑螂。但是，那时候，我竟然也能克服心理障碍，每晚能够安然入睡。

那时候，我是怎么做到的呢…我可是害怕一切小动物的人呢。

时隔十年，我再次来到叔叔他们租住的地方。

这次，他们租住的还是一套两房一厅，但是在四楼，房间宽敞很多，光线很好，有阳台，南北通透，比十年前的那房子条件好太多了！最最重要的是，住了两天了，我还没看到过一只小强。

（二）

十年前，找工作期间，没有面试的时候，我也偶尔会来到叔叔他们的菜摊上帮忙，尤其是周末和节假日期间，人流量大，买菜的人多，我会帮着过秤，收钱。

这两天逢元宵佳节，前来菜市场买菜的人很多，我又来到了叔叔他们的菜摊上帮忙。

早上，我拎着早餐前去，途径其他菜摊的时候，看到一家卖西红柿的女摊主蹲在地上，边摆放西红柿边大声吆喝着："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啦！新鲜的西红柿喽！快来买哟！"

此情此景，像极了我十年前站在叔叔家的菜摊前朝着人群大声叫卖"来来来！正宗的湘芹啦！！凌晨刚到的货，保证新鲜啦！"

我从西红柿旁走过，会心地笑了。

想当年，叔叔他们要我大声叫卖吸引顾客，我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不太敢喊。

后来，喊了一声以后，脸皮顿时就变厚了。越喊越有劲，声音响亮清脆，好多人循声望过来，我竟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面不改色地继续抑扬顿挫地叫唤着。而这一招真的唤来了很多顾客呃。

如果现在叔叔还要我叫卖，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干，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能招来生意就行。

但是，叔叔现在的生意做大了，摊位的面积也是正常摊位的好几倍大，生意红火得很，不需要我吆喝了。有时候，有些顾客有点刁钻，叔叔还懒得搭理，因为实在太忙，无暇顾及。

（三）

叔叔家的摊位面积很大，形成了一个很大的L形，我主要负责右边，叔叔他们负责左边。

到了中午，弟弟妹妹他们因为每天凌晨两点就开工了下午必须补觉，所以下午就剩我和叔叔两人看摊。

有时候，叔叔要忙着往菜架上补货，或者忙其他的事情，就剩我一个人。每当左右两边都有客人来买菜，我就一会晃到左边给客人拿袋子装菜过秤收钱，一会晃到右边干同样的事儿。

我这人性子急，也不想让客人们等太久，于是左右开跑，穿着黑色的风衣，在摊位里奔来跑去的，跟跳舞似的。估计，卖菜卖出跳舞的姿态，整个菜市场里也就我，没谁了。

看着我两边跑来跑去，忙碌得不可开交，很多客人边掏钱边笑着说，"好像这菜市场里你家生意最好哦！你家的菜也比别人家新鲜！当然，价格也贵一点！"

我边找钱边笑着回答说，"呵呵，一分钱一分货，你们都识货，都支持我们，我们也很感谢你们哦！欢迎下次再来哈！"

他们不知道，我原本数学就很差，十以内的加减法都能难倒我，我还要边算账边找钱边回答问题，这简直是对我智商的极大挑战。

（四）

算错账，这还不算啥，因为我很明显得感觉到了我的智商这两天在噌噌噌地往上涨。

最让我口渴的是，我要一次又一次地不厌其烦地回答不同的客人问的同一个问题，比如：这是什么菜啊？这个菜怎么做啊？这菜新鲜不？价格能少点不？等等等等。

我每次都会微笑着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我希望卖出去的菜能够被正确食用且被客人喜爱，这样的话他们下次还会来买。

今天下午当又一个客人问某个菜怎么吃的时候，我正想回答，叔叔对她说，"你可以上网搜这个菜，查一下吃法！"

哈哈，估计叔叔是被问腻歪了，懒得回答了。因为每天不干别的，光回答这些问题就足以耗费大半精力了。不知道我卖菜时间长了，长达若干年了，是否还会保留着这份热情呢...

我觉得，如果能够保留住那份初心，那么，岁月能够磨灭的只会是激情，而最开始的那份顾客至上的尊重与理解，始终还是会在的。

服务行业，产品质量好是很关键的，但是服务才是最能抓住人心的。

（五）

这两天卖菜的过程中，尽管经常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看手机，没有时间喝水，没有时间上厕所，甚至没有时间吃饭，但是在百般忙碌中，我用我这双贼眉鼠眼捕捉到了好多很有趣的事情，也看到了人间百态。

有的客人一来就拿袋子挑菜，选好后递给我过秤，不问价格，不怀疑我是否缺斤少两，不怀疑我是否会找错钱，拿起菜，接过我找的零钱数都不数一下就揣兜里走了。这样的爽快与信任，让我觉得做起生意来很是轻松。

而有的客人嫌我们的菜贵了，跟我说别人家的价格便宜啥的，一边叨叨说我们的菜这不好那不好，一边跟我还价，一边拿袋子挑菜。我边笑边摇头说不好意思，价格没法便宜，我一会可以给您去掉尾数。

然后称的时候，他们会牢牢盯着称，接过菜时还来一句怎么感觉不到一斤啊！我总会笑着解释一番说，我们每天都在这做生意，如果缺斤少两，你们都不会再来买了，对不？

有的人看了下菜后就问你家这菜新不新鲜啊？甜不甜啊？我说新鲜，我说甜，他们就会笑着说，你当然会说自家的菜新鲜会说甜啦！

那是啊，做生意的人谁会说自己的产品不好呢？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回答呢？说新鲜说甜，他们又不相信；说不新鲜不甜，他们又不会买。既然知道我的答案会是肯定的，他们又为何要问呢？买卖生意，原本靠的就是自己火眼金睛的判断，和对彼此的信任。

后来，再遇到这样的问题，我站那笑着说，新不新鲜，好不好，您可以自己看的到的，我说新鲜您又不相信，是吧？

有的人总想以低一点的价格买入，哪怕一斤便宜两毛钱都会觉得赚到了。其实，现在就算有一块钱掉在地上，很多人都懒得弯腰去捡，更何况两三毛钱的事。

有一位阿姨，看上去很想买我们某个菜，第一次来要我便宜点卖她，我说少不了，她嘟哝着走了。第二次来说你看这些都被别人挑得没啥好的了你还不便宜点卖我算了，我笑着说货不多，都不够卖，价格没法便宜，她又走了。

最后到傍晚了，那个菜就剩最后一点了，看着就不那么诱人了，她终归还是又来了，说你看，就剩这点了，还不便宜点卖我了？ 我边给她装袋边笑着说，阿姨，早点来买价格贵一点但菜好一点，现在都要收摊了，菜都快卖完了被别人挑剩了您才买呀！她拎起菜很嗨森地走了。好吧，她开心就好。

在等待客人付款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装钱的东西五花八门。大部分人都是用钱包，有些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阿姨会用零钱包。有些年迈的爷爷奶奶用的是透明的塑料袋，里面的钱清晰可见。也有些人用黑色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张毛爷爷，哎哟，钱不外露。有些人从裤腰上逢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很小心谨慎。有个姐姐居然是从内衣里掏出钱来的...貌似那里放钱真的很安全...我接过钱的时候，似乎还感受到了那个姐姐的体温...

也有的人大概像我一样不爱揣钱包，菜一称好，就伸手进裤兜里掏钱，然后总会有一些钱落在地上，于是他们又忙着弯腰去摊位下满地找钱。

有个叔叔掏钱的时候，我听到有硬币掉落地面的声音，我提醒他说叔叔您掉钱了。他说，哦，那不是硬币，是钻石，算了，不找了。艾码，钻石说不要就不要了啊！太任性了...

有的人，一旦结算有两毛三毛的零头就赶紧来一句，几毛钱就算了咯！他们却没有想过，一天下来，接待数不清的顾客，每个人都不愿给零头的话，累积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当我帮他们去掉尾数的时候，其实，我只是想给彼此节省找零的时间，图个方便。而他们似乎觉得我就应该这么做。

有的人，当我说零头就别给了给整数就好了的时候，他们会非常感激，连声笑着跟我道谢。

有的人，当我说你给个整数吧，零头没有就算了没关系时，他们还是会翻遍钱包找零钱给我，有时候实在没凑齐还跟我说抱歉。

区区两三毛钱，就足以体现一个人的内心，及其本质。

（六）

菜市场是个非常接地气的地方。不论平日里是什么身份，什么角色，进了菜市场里就是一小市民，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不同。

只是，有的人浓妆艳抹的来，看着菜上的泥土，撇着嘴拿起菜就给我打称，而有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在菜里在泥巴里挑来选去直到选到自己最满意的。

有的人慷慨大气不拘小节，而有的人小肚鸡肠分毫必争。

有的人行色匆忙着急忙慌，有的人似有闲情逸致慢慢晃悠。

有的人手里拿着菜单买完菜后就不见踪影，估计早已买好所需离场，而有的人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而左顾右盼，时而低头瞅瞅手里买好的菜，估计是不知道还需要买点什么。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而有趣的时候是真的很有趣，我看着看着就乐了。但有一幕，着实是在我犯二的时候深深地触动了我。

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大概有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戴着一顶帽子，他选了些蒜头，我称好，将袋打好结递给他，他缓缓地说好好，然后轻轻地把蒜头放回菜架上，慢慢地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带封口的那种包装袋，里面装有一些钱。他伸手进去拿钱，但整个动作进行地非常缓慢且吃力。

我怕我站在旁边等会让爷爷着急发慌，于是我扭头看别处，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掏钱这个对于我们常人来说几秒钟就能完成的动作，这位爷爷花了好几分钟才将一张十元钞拿出来递给我。

我找好零钱递给他的时候，他又花了两三分钟时间才把零钱放回塑料袋里，然后再小心地把袋子放回外套的内侧口袋。

我把蒜头拎起来放到他的手里，说爷爷，菜您拿好了，别落下了！他连声道谢，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看着老爷爷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在想，这位爷爷怎么一个人出来买菜，他是一个人生活吗，他的子女们呢，他的老伴呢，他这么大年纪了，行动如此不便，还需要自己买菜做饭吃么…看他的穿着，很干净利落得体，不像是很贫穷的人家...

好吧，那边又有顾客买菜了…

（七）

我平日里不太喜欢带钱包，也不喜欢拿着现金去买东西，能网购就网购，要么手机支付，总是尽可能地避免跟钱直接接触。似乎一谈及钱，一拿着钱，我高尚的灵魂就沾上了世俗的铜臭味儿。

我也不喜好去菜市场这样人潮拥挤，嘈杂喧哗的地方，一直以来似乎过着一种不太识人间烟火的日子。

我真不知道像我这种奇葩，在现实社会里如何能够过好这一生。

平时如此的不接地气，深居简出，现在却能够置身于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做着卖菜的生意，跟钱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心里没有丝毫不适或不开心，反而很快乐。尽管一天忙碌下来很累很累，却感觉很轻松。

很想把自己在菜市场里所观察到的，所看到的人生百态，都一一写入笔下，但是，看到的太多，想写的太多，终归也只能点到为止。

带着一颗不接地气的心，走进人间烟火，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妹妹笑着说，说不定有我在生意会更好，因为我素质高，很有礼貌很热情，客人会很喜欢，会常来。呵呵，或许吧。

也有朋友问我是否准备长期从事卖菜这一行业，我笑了笑，我想走的人生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来体验不同的生活与感受，丰富自己的经历，丰厚自己的灵魂。

人生有一种幸运，便是：记不起来路时的苍茫，却看得见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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