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王志远

　　听娘说，我是正月十四生日，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清清楚楚的历史悬案。正月十三晚上，过没过十二点，存疑。

娘说不清，当然情有可原，因为她刚刚从鬼门关挣扎过来，今夕何夕，她不关心。

　　但她知道，她接连生三个女儿(一个夭折）后，终于生了个男孩，这，在农村，在我们家族是大事，是俺娘的功勋，和荣誉。

父亲是国家工作人员，高小毕业，我曾问父亲，高小是什么学历，父亲很自豪的说，能在大队当会计哩，很高级哩

后来才知道，所谓高小，就是年级比较高的小学，五年级？六年级？顶天了，但父亲的字，的确写得不错

加上父亲能说会道，年轻时又是个恪尽职守的工作狂，记忆中，年年是先进工作者，在当年很吃香的食品公司上班，戴手表，骑自行车，很高大上的。

　　娘生我的那晚，父亲不在娘身边，要命的是，农历正月十三生日犯忌，据说命硬，姑姑，小叔都给父亲说是前半夜，爷爷也说差不多是前半夜，据说我落地后，还撒了泡尿，这也是犯忌的，爷爷是进过私塾，又读过延安抗大的，有学问，指使姑姑和小叔，当晚就把娘生我时，住的房间屋顶捅了一个洞，据说这是破法，为此还扭伤了姑姑的胳膊，这两年姑姑还笑着和我唠叨这事呢，我心想，若是娘住在现在的高层楼房，碰到这事，要把屋顶弄个洞，那可真是个麻烦的，且会招来麻烦的问题。

但父亲坚持相信我是后半夜生的，他的第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以生在这么不吉利的日子？为此第二年的正月十三晚上，专门和娘熬夜，让娘告诉他，大概月亮在天上哪个地方时，生下了我，然后父亲看了他的手表，用科学方法证明我是正月十四凌晨丑时生的，于是我的生日被隆重确定为正月十四，但到底是心里不踏实，后来和娘商量，又给我认了干爹，姓刘，取意一定要留下来，再加层保险，方才放心！

我常自嘲贵人多难，娘和父亲使尽浑身解数，一定要保住我，我偏偏体弱多病，据说三天两头病，肺炎，黄疸肝炎等等，脾气还特爆燥，娘说一发热就惊风，不止一次热厥过去，吓得娘呼天跄地，不知所措

　　我怀疑娘最终死于心脏病和我有直接关系。一有病，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酷暑，隆冬，娘必须马上抱着我，步行十几里给我看病，否则我真死给她看。

那一年，应该是夏天，下倾盆大雨，我又犯病了，娘抱着我，让我另外一个小叔陪着，沿河堤去看病

恰逢山洪爆发，小叔刚接下抱着我，河堤塌方了，他的一只脚陷了下去

亏娘眼疾手快，拉住叔叔，也保住了我的小命，据说，以后再叫我叔陪同娘给我看病，就难的多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看不见个头，父亲悲叹，看来这孩子真难活下来了。

　娘不信，不拋弃，不放弃

正是，病急乱投医，神婆，基督教，只要听说能治病，让她怎么做都行，娘说，有效

因为这些个"治疗方法"就在村里头，娘像抓住了根身边的救命稻草，很是相信。直到我毕业，自以为是一个彻底唯物主义者，一个科学主义者，真理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对娘的迷信思想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批判，教育。

娘不识字，除纯朴善良外，对我张牙舞爪的大道理生气，却无奈，落泪⋯

　由于骄生惯养，爷爷奶奶又袒护有加，我自小在小村里就是一霸

和同伴同学打架斗殴，欺负姐姐，打骂弟弟，娘实在生气，骂，我就顶嘴，打，我就跑，十次九次半，娘累的气都上不来，就是抓不住我

　　她慢慢往回走，我就跟在娘身后，顶嘴，再气娘⋯

　终于长大了，两个姐姐相继出嫁，我和弟弟，妹妹相继离家上学

父亲绝大部分时间，在单位工作，天天吵吵闹闹的家，一下子安静了。

　　每逢周末放学回到家里，娘说，不知道咋回事，自己坐下来，泪淹心了似的，总是流⋯，

　每到周末，娘总是到村口的地头，拔个草啊，拣个柴呀，因为那里是她的儿女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见到娘就问，娘，你是接我的吧，娘总是一本正经的说，不是，刚好来这里干活⋯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我为生活奔波在外，娘终积劳成疾，得了严重心脏病

以至不治，弥留之际，我匆匆从外地赶到医院，娘已不会说话

大姐在娘耳旁喊，娘，志远回来了⋯，娘无任何反应，少顷，一行热泪，从娘的脸颊，流了下来……

娘~~，我的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