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地灵人杰。任意一块山石,也许都曾与某位名人结缘,与某段历史邂逅。在武夷山风景名胜区九曲溪的一处水面上,有一座遗世独立的石岛。石岛上隐约刻着“茶灶”两个大字。就这在水一方的石头上,便曾围坐过中国历史上三位文化巨人,演绎了一段千古流芳的文史佳话。 这三位文化巨人,就是著名理学家朱熹(1130-1200)和他不期而遇于武夷山的两位挚友:著名诗人陆游(1125-1210)和著名词人辛弃疾(1140-1207)。古代文人都有在姓名之外取字立号的习俗。三位文化巨人在他们中晚年后,都给自己取了新的字号,号中且不约而同地用了个“翁”字。朱熹号晦翁,陆游号放翁,辛弃疾号瓢翁。一个“翁”字,灵犀相通地折射了他们对朝政昏庸腐败和自己壮志难酬的忧患、无奈与抗争。由于他们的号都有“翁”字,在武夷山“翁”也是对德高望重长者的尊称,因此他们后来被武夷山人民合称“武夷三翁”。 他们不仅名号同字,心灵相通,志趣相投,而且机缘巧合。宋代实行祠官制度,座落于一曲大王峰下的冲佑观,当年属类似于今天“武夷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的官办机构,其实际上是朝廷“安置”闲散官员的组织。在1177年至1195年期间,朝廷先后并多次任命上述三位文化巨人到山深地僻的武夷山“提举冲佑观”。其中陆游4度、朱熹2度、辛弃疾4度担任此职。他们在没有担任武夷山祠官期间,曾多次游历武夷山探奇访友,到冲佑观后交往益深。 历史就这样富于传奇,似上天刻意让三位伟人要在武夷山相遇,以成就“武夷三翁”的美谈。“三翁”聚首武夷山,不仅增进了他们之间的私人情谊,而且共同作为诗界大家,更升华了他们铁马冰河的豪放诗情;共同作为忧愤思想者,更升华了他们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信念;共同作为武夷山有缘人,更升华了武夷山学术执全国牛耳的地位与荣耀。 他们的聚首,在武夷山发出了莫大的声光。碧水丹山的崖崖壑壑布满了他们的行踪胜迹,其中的“茶灶石”最熠熠生辉。它欣睹了他们的悬壶把盏,记录了他们的广论高谈,见证了他们的厚义深情。
“茶灶石”位于隐屏峰西南面九曲溪的第五曲中,形若砥柱,色似璞玉。朱熹性好山水,常呼朋唤友于天地之间坐而论道。五曲隐屏峰下的庐舍园圃,原是其义父刘氏家族的产业。朱熹青少年时期及任冲佑观提举期间,常随义父和师友游学居住于此。朱熹53岁时,更在此辟地修建了“武夷精舍”,长居达8年之久。
五曲周边是九曲溪和武夷山景区的精华所在,朱熹在周边物色了多处独具特色的景点,其中五曲的石岛最为朱熹所钟爱。它四边皆深水,移舟可上,周遭环境十分清幽。石上可围坐六七人,中有天然凹坑如灶,可支壶煮茗,是朱熹会友品茗谈论的经常去处。朱熹48岁便提举武夷冲佑观,在修建武夷精舍前,陆游和辛弃疾就与朱熹相逢于武夷山。朱熹作为东道主,对神交已久的他们,认为最佳的待客去处就是五曲的石岛,最好的招待饮品就是山中自种的茶叶,最投缘的话题是交流不尽的往圣绝学、天地浩气…… 他们移舟登临石岛,在这块丹崖环拱,碧水潆绕的磐石上,就石作灶,就溪汲泉,置壶煮茗,促膝环坐,把盏论谈。相同的际遇,相似的情怀,相近的修为,相一的抱负,让他们相见恨晚。不谋而合相聚在这碧水丹山,不期而遇相约到这块磐石的他们,或谈诗论词,辨理穷经,或伤时感世,忧君忧民,或评攻辩守,拔剑问天……。且饮且谈间,不觉日薄西山。起座登舟之际,思维跳跃的瓢翁发问:座下磐石何名?才情浪漫的放翁说:莫非就叫“茶灶石”?早有为此景取名而不得的晦翁抚掌大悦,说:“茶灶石”?好!明儿就来题上,继续煮茗论谈! 传说,巨石上镌刻的“茶灶”二字,就是朱熹当年亲笔题写并请工匠刻上的。石岛得名后,他们以及其它师友弟子,登临更加频繁。书生意气在这里相撞出更多的火花。“茶灶石”的名声也伴随着他们在这里顿悟出的思想和诗文,被刻入麻沙书坊的雕版,传出武夷深山,远播四海宇内。
不久后,武夷精舍落成,朱熹欣喜若狂,为“五曲十二景”一一赋诗,拟集成《武夷精舍十二首》。当为“茶灶石”题诗时,他回想起“三翁聚首”情景,挥笔写下:
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
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
此诗将石岛描述为“仙翁”留在九曲溪深潭中的茶灶。他们三友平时常自诩或互谑“仙家”,字号中又都带“翁”字,因此这里的“仙翁”即指他们“三翁”自己,“茶灶”之名由他们肇始。虽然离开石岛,但他们在石岛上以茶为媒触发的共鸣和由此结下的知音知遇情谊,就像袅袅升腾的茶烟,将绵绵不绝,幽香无尽,终身难忘。 此诗在艺术手法上,大块飞白,略去煮茗品饮论谈的过程,径直写“饮罢”的情景,简练写意;内涵主题上,同样是一首经典的理学诗,如同他的《观书有感》,表达了他获得新知的无限喜悦哲学思辨。表面状物叙事,实则双关借喻,意境恬淡,意蕴幽远,较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感情表达更为深长含蓄。静思品味,余“香”悠悠。
包括《茶灶石》在内《武夷精舍十二首》,由于都极为清新隽永,意味悠远,深得广大诗友的喜爱,立时祝贺、酬唱之作如雪片飞来。这时劳燕分飞的另“两翁”闻讯后也驰函相贺,感人至深。其中陆游遥寄了贺诗四首,传达了对朱熹的浓浓情意:
先生结屋缘岩边,读易悬知屡绝编;
不用采芝惊世俗,恐人谤道是神仙。
蝉蜕岩间果是无?世人妄想可怜渠;
有方为子换凡骨,来读晦庵新著书。
身闲剩觉溪山好,心静尤知日月长;
天下苍生未苏息,忧公遂与世相忘。
山如嵩少三十六,水似邛郲九折途;
我老正须闲处看,白云一半肯分无? 同为陆游诗友的建安学者袁枢,读了《武夷精舍十二首.茶灶石》后,也寄诗对朱熹深表羡慕:
“摘茗蜕仙岩,汲水潜虬穴。
旋然石上灶,轻泛瓯中雪。
清风已生腋,芳味犹在舌。
何时棹孤舟,来此分余啜。”
著名诗人杨万里同样寄给朱熹《和“武夷精舍十二咏”》,其十一《茶灶》酬唱道:
“茶灶本笠泽,飞来摘茶园。
随在武夷山,溪心化为石。”
至此以后,“石灶茶烟”逐渐固化成一条成语,并潜移默化成为一种文人的雅趣,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武夷山水茶”的声名,也从此伴随着该诗的传播而荡漾大江南北。 在那交通资讯十分不便利并且兵荒马乱的年代,“武夷三翁”多宦游异处,天各一方,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彼此。闻喜讯即相互祝贺,察失意便相互慰藉与鼓励。朱熹68岁时,遭遇“庆元党禁”之祸,被撤销皇帝侍讲等职遣回武夷山中。此时同样被贬谪的辛弃疾闻讯,一方面为朱熹大鸣不平,一方面寄诗慰勉:
山中有客帝王师,日日吟诗坐钓矶。 费尽烟霞供不足,几时西伯载将归?
辛弃疾把赋闲在九曲溪畔的朱熹喻为渭水边垂钓的姜子牙,经天纬地的才能被明君所用只是时间问题。朱熹对他们的深情厚意,也以诗词和行动进行了诚挚的回复与践履,并同表勉励。遗憾的是,辛弃疾的美好愿望在朱熹的有生之年落空。三年后,朱熹含恨去逝。 朱熹的去逝,使“武夷三翁”中肝胆相照、休戚与共的另“两翁”悲痛不已。61岁的辛弃疾,不辞艰险,从江西翻越武夷山亲赴建阳考亭吊唁。“弃疾为文往哭之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宋史. 辛弃疾》)写了祭文之后,又填词对朱熹表达无限的悲恸和对炎凉世道予以愤怒的控诉:“一壑一丘,轻衫短帽,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玄经》遗草。江河日夜流,何时了?”而此时,身在会稽老家的陆游,已是76岁高龄并身患重病,他闻讯后更是悲痛欲绝,老泪纵横,抚案写下并寄去祭文:“捐百世起九原之思,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殁不忘,庶其歆飨!” 由此可见,“三翁”情谊,足以感动天地;“三翁”情义,足以名垂青史。他们的“石灶烹茗”的佳话,如同“桃园结义”的传奇,代代相传。朱熹的“石灶茶烟”也成为五曲十二景中最吸引游人的景观,无数的竹筏漂过,引来无数的回眸,唤起无数的快门响起……(文字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