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城市。</b></h3><h3> ——奥尔罕·帕慕克</h3><h3> 作者:冯若谷(平定人)</h3><h3> 清华大学毕业 博士</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这不是一座适合书写的城市。</b></h3><h3> </h3><h3> 他整天在统一的节奏中沉睡,机器的轰鸣,长途运输车的履印,干燥空气中的煤尘,这也是这座城市的居民心中一直盘旋着的律动。</h3><h3> </h3><h3> 小的时候,不喜欢这座城市低沉的调调,和一个充满奇异想法的孩子比起来,这座城市显得太滞重,他无法给以他的孩子们变化万千的世界,他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品位,甚至没有人情味儿的父亲,板着脸孔,重复操练着他从未变过的表情。 </h3><h3> </h3> <h3> 我出生在一个底层知识分子家庭,住在一座工厂大院,那时候厂子里树木很多,我赶上了八零后童年生活的尾巴,在偌大的厂房之间和孩子们捉迷藏,用水枪射向炽烈发烫的灯泡,捡起厂子里废弃掉的电子器件,幻想成各种各样的武器,拼凑各自的战争梦想。记得四岁五岁的时候,厂子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基建,我们的生活里,又多了大片的草坪,凉亭子,假山和一池来历不明的湖水。我从小当不了孩子王,却总是幻想着有人能把我当做首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厂区有一片自己的领地。记得那时候的阳光毒辣得很,穿过密实的楼层,牢牢的锁住一小片水泥地,缓缓移动——那是最古老的时针。</h3> <h3> 那时候并不知道,在我和小伙伴们在废弃的车间里称兄道弟的时候,在我们像淘宝一样搜集各种铁丝电线的时候,厂子命数已尽。院子里的大人们已经忙着开始新的生活,我只记得那年夏天父亲的脾气变得糟糕,整天在一堆电子器件中寻找猎物——那是一九九五年,十五年过去了,厂子变成了学校,父亲和邻居们的生活过得还算安稳。</h3> <h3> 童年并不快乐。我智识发育很晚,三岁左右才会说话走路,工人们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加减计算了,我还只会叫妈妈爸爸。对父母来说,这是件空前耻辱的大事,他们把我严密地保护起来,我的脑子里记下了他们当时给以我的各种苛责和指令。他们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启蒙我的智慧,厂子里的标语,电影院的广告,还有各种书报杂志,他们强迫我认出上面的字,不会的可以先跳过,直到我能流畅地念出来,那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我的世界开始慢慢打开,开始走出大院和幼儿园,认识我的城市。</h3> <h3> 大院出门左拐右个蛋糕铺,总得踏上三个巨大的石头台阶,才能看到老板娘狐疑的笑脸。每次姑姑来家里看望奶奶的时候,都是从那买的蛋糕,那特殊的味道我一下子就能辨认得出。对面是一对夫妇开的冷饮摊,女的从来不笑,花白的头发梳成麻花辫子,春夏秋冬,最多三身衣服,男的驼背,我们都叫他罗锅。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现在还在原地,重复着二十年不变的劳动。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注视过一个场景:在旁边的幼儿园门口,一个瘦小的男孩儿把幼儿园阿姨不让剩下的半个花卷,揉成一团,交给了他的爸爸——那就是我和父亲,我至今还能记得远处的罗锅夫妇在盯着我:陌生令人恐惧的目光。</h3> <h3> 小学的时候学校常常组织去天桥下面的电影院看电影,还记得电影院为了省事,直接使用了文革时期剩下的电影票,上面怯生生地写着:东方红电影院。对一群九十年代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名字,非常陌生。听母亲回忆,那时候她的学校叫"代代红小学"(现在的北大街小学)——那是更久远陌生的回忆了。看电影的路上,每个人手里都得有一把大白兔奶糖,口袋里是水浒卡,泰坦尼克号的剧照卡片。我们开始集体认识我们的城市:蓝色的工具车上,是来自河南四川的工人,他们熟练地上上下下;大阳坡边上的老字号香油铺子,无止境地产生着大量的芝麻渣滓;坡下的四季春批发市场,有我们朝思暮想的四驱车和假冒的东芝电池;然后就是恢宏无比的人大,政协,市政府,他们倒是没有变过模样;阳泉一中后来成了我的母校,那时候看到里面踢足球的高中男生,还是挺羡慕的,他们个子好高,而且买得起大博文足球鞋。</h3> <h3> 记忆越是切近,就越是平和,没有力量。前些日子在宿舍重新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我在想当时卡片上风情万种的男女主人公和蔚蓝无边的大海,和我的毛寸头和大白兔奶糖是多么的反差巨大,也许那正是我们那一代孩子们情窦初开的良好契机。多年以后,当我开始努力去辨认这些记忆现在的位置的时候,发现这样的努力索然无趣,我的童年,是紧紧地缠绕在这些建筑之间的,他们在,那是时代的恩情,让他们多活了这么久,他们不在,又能证明什么呢?我的童年早已永远地勒进了那个时候的阳泉城,他不是靠一一对应的位置关系来寻找的,而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整体,建筑在我的心里——远一点,就更清晰一点。</h3> <h3> 我的城市总是赶不上这匆忽年代错综复杂的变化,他总是转变着自己的姿态,去迎接这个谁也说不清的时代,伴随着自己青春期的来临,他也要加快脚步:我们也有了自己的麦当劳肯德基;飘满恶臭的桃河一夜剧变,成了水泥钢铁的巨人,平躺在城市的东西两端;阳泉钢铁厂和消费大潮一起猝然转身,成了沃尔玛,钱柜和苏宁;路上不再有那么多的蓝色工具车,我们也习惯了堵车时候的咒骂。这都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了。其实,让你感觉是在昨天发生的事,都不能算作记忆,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印象罢了。</h3> <h3> 桃河两岸,只剩下一样东西是值得我们怀念的:黑桥。他一点变化都没有。中考的时候我曾经写下一篇《漫步黑桥》,一举得到了满分并帮助自己顺利考入了阳泉一中,所以籍着我自己的名义,我也要谢谢这座桥,正像我当年文章里所说的:"黑桥见证了晚清的昏暗,民国的艰辛岁月和抗战的烽火硝烟,一直见证着我的城市,一直挺立到了今天。"那时候是二零零三年,我的城市刚刚走出了非典的恐慌,喘着粗气,那年十月三十一日,是他五十六岁的生日,我在那篇文章里仔细计算的结果。</h3> <h3> 直到有一天,我离开了他。那是二零零六年,火车站周围叫卖甘蔗的季节。一个这座城市自己都没有注意过的儿子要走了,说是为了学习和梦想。在北京空前现代化的荒芜中,我总是在核对这样一个事实:北京的一站地相当于阳泉的几站地呢?从西直门到动物园的一站地,恐怕我们憔悴的四路车早已把阳泉转了一大半。在北京的这五年,我每次打电话都要询问阳泉的状况,大到领导变更,小到公交站牌的颜色。父母说,你喜欢的鸡汁豆腐串换了主人,是当年那位老人的儿子,也穿蓝色中山服。当四号线地铁呼啸着穿过北京城的时候,手里拿着手机看到这条短信,哭了。</h3> <h3> 文章开始的时候我引用了奥尔罕·帕慕克的一句话: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城市。我常常不快乐,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城市,因为他已经够不快乐了,你看看他机械的表情,他老了,不利索了,却还是怕自己不能给孩子们带来最新的玩具,这急迫的要求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折磨着他。他在努力,在追求,却总是找不到目的地,身边一群和我当年一样的孩子们,一片不着边际的抱怨。这孩子里面,有我的父辈祖辈,也有我。</h3> <h3> 北岛说过,总有一座城市成为了你难以逃脱的背景,你的每一步都有这座城市的影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又快要回家了,我已经不是那么想念火车站熟悉的气味,那是父亲一般气味,沉重,温暖,眼前是狭窄的兴隆街和轰然飘起的煤灰渣子。我的城市就在这了,他的儿子已经快要到了回忆的年龄,可他自己的回忆呢?他还记得那个高高的蛋糕铺吗?他还记得阳钢黑黑的炉子吗?他还记得我父亲母亲的童年和我的童年吗?</h3> <h3> 我知道,我不会永远回去的。我也知道,我永远逃不出这座城市慢慢呆滞的眼睛。我的城市,阳泉,把自己血脉都抽干了,还望着东边的奢侈世界,他是我的父亲,在出站口张望着,等他的孩子们回来。</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刚刚建了全球阳泉籍博士硕士群,不管您是在哪个国家、哪个省,请与我联系,加我微信:13121006420,邀请您进群,加我时请备注:博士、硕士 ,我会快速通过,邀请您进群。</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若您是本科学历全日制学历阳泉籍贯老乡,不管您在哪里?都可以添加13121006420,邀请您进全球阳泉籍本科群</span></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