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原创） 今夜谁无眠

簡食禪飲

杨帆如往常一样，下班由他经幼儿园，接三岁多的女儿莹莹回家。

女儿看见来接她的爸爸，便很乖巧地跟阿姨说了再见后，不顾爸爸还在跟老师寒暄，拉着爸爸的手，就朝幼儿园门口的方向走。

一个小男孩凑过来，仰视着高大的爸爸，有些生怯地问道："这是你的爸爸吗？"

"是啊。"女儿把小脑袋往爸爸这边一偏，一只手紧紧抓着爸爸的两个手指，另一只手大幅度地摆动着，透着一些得意。

小男孩追上一步，从女儿的身后捉住莹莹的小手，也随他们朝幼儿园门口走。

杨帆也认得这个小男孩。看着他这般亲昵，知道平时跟女儿的关系肯定不错，于是转身蹲下，问道："你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小男孩点点头，说："我要跟莹莹一起回家。" 杨帆笑了，用手推了一下高鼻梁上的眼镜："等会你妈妈来接你，不看见崽崽了，怎么办？"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稚气地说："我喜欢跟莹莹一起玩，我要跟莹莹回家。"

老师跑过来，柔声劝道："跟叔叔和莹莹再见，等会妈妈就来接你了。"

小男孩很不情愿地被老师牵走，眼睛里透着各种的不舍，总是回头看着女儿莹莹。

杨帆被他那纯洁真诚的眼神感动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男孩被牵着进了教室，自己却忘了起身回家。

不管是大人小孩，但凡知道了情感的选择，就会有不由自主的爱慕。记得自己在念小学的时候，最让他无法忘怀的就是自己的同桌鲁丽，她不仅漂亮，而且还是个学霸，常被老师表扬。所以内心对她就自然有说不清的羡慕、嫉妒和喜欢。但那个年代，包括孩子在内的每个人，内心除了只爱革命领袖之外，连爱爹妈都是必须批判的私心。所以，即使是喜欢，也是故意用"斗争"的方式表达出来。

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在课桌上划"三八线"。越是喜欢，原则性越强，鲜有心思看黑板或写字，却一门心思瞟着那三八线，一旦她手肘越线，就或轻或重一掌砍过去。 

鲁丽却从不跟他计较。他们在同一个学习小组，所以放学后，他常跟鲁丽一起去她家做作业。特别一次很细微的动作，如同在他的心里烙上了印记，不仅从来没有忘记过，而且还常常从记忆里翻出来细细品咂一番，回味那仿若昨日的香甜。

有一天下午，放学很早，按老师的要求，大家去各自的学习小组做作业。从学校去鲁丽的家，需要过一个街口，鲁丽如姐姐一般，牵着杨帆的手过了街口。  

谁知这一牵，把他从童年提前牵进了少年，不仅牵出了他青春的萌动，而且还让他心生出青萌的暗恋，这份青涩的情恋伴随他读完初中、高中，又陪他一起下过农村。 

从农村上来，他第一个想去拜访的朋友就是鲁丽，然而当他去到那曾经熟悉不过的街道时，那里已经变成了大马路，她家也因拆迁不复存在了。从此这份思念就成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没有结局的童话故事。

童年的故事看来是无法结尾了，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跟很多同龄人一样，开始了相亲谈女朋友的模式。经人介绍他走进了江波的家。

江波很文秀，正是他心仪的那种类型，可性格内向的人有一毛病，越是喜欢越紧张。在那场景里，说了什么，答了什么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是那让他心跳不已的激动，却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记忆。

通过与她一段时间的接触，尽管俩个人都还有些拘谨，但各自的感觉都很好。双方的家长也很满意，因杨帆也二十好几了，他爸爸也没细致了解他俩谈到了什么程度，就急着催他们快点结婚。并很感慨地说："难得难得，看你们俩的名字，就十分般配，江波杨帆，天作之合呀！"  

可他俩确实还没谈到男婚女嫁的程度，杨帆想加快进程，可他放不开这腼腆的性格。于是他想了一个自认为极好的办法，他认真的写了一个字条：

"江波：我爱你！

我们结婚吧！如果你愿意，你爸妈也没意见，我们相约5月9日上午9点在民政局门口见。"

他顺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将字条妥妥地夹在书里面，然后拿着书他就去了江波的家。

跟江波说了一会话，因急于想让她看见字条，于是将书塞在江波手里，就告辞离开了江家。

江波翻开扉页，见是一本建筑专业书，心里有些纳闷，干嘛让我看这样的书？因正忙于考证，也没及细想，就随手将书放进了自己的书架。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杨帆在民政局门口整整等了一天，不管内心有多少揣测，他都不敢离开。直到民政局下班，他才拖着饥饿、疲惫的身子，万分沮丧地离开了民政局门口。从此，他再也没有勇气去追询这其中的原由。

四年多过去了，他心里一直想知道江波为什么没有来，但自己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突然有了想探寻究竟的冲动。于是，吃了晚饭，借口单位有事情要处理，就出了家门，去往四年多来一直想去而没敢去的江家。

一路上他猜测着各种见面时的情景，他根本没有察觉，此刻他内心的所有活动，完全在重复着四五年前第一次来她家的心情，紧张、不可预料的狐疑。就在敲门的那一刻，他居然打算放弃这次冒昧的探访了。 

他仿佛听见了屋内婴儿的哭声，莫不是她也做妈妈了？这个疑问让他有了些许的分心，缓解了他的紧张，这才敲了门。 

"杨帆！？"开门的正是江波，她惊愕不已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来，请进吧！"江波把他让进了客厅。可是，进了客厅后，那个抱着婴儿的妈妈，却把杨帆惊得头晕目眩："鲁丽！？"  

抱着婴儿的鲁丽也是疑惑中带着惊喜，扯了一下江波，轻声而又急切地说："太巧了，这是我们小学同学呀，想不到你们也认识？"江波也忘了自己的满腹狐疑，赶忙介绍说："你们是同学呀？现在她是我嫂子了。这不，刚生了小宝宝，正在家坐月子呢。"  

纵使杨帆有一万种假设，也不曾假设有这种情景出现。世界真的很大，大得让一个思念了十几年的同桌，在同一个城市里却不曾相逢；世界实在太小，小到让两个心中的女神在同一空间和时间出现在他眼前。他内心无法承受这种时间和空间的同时压缩，他彻底的惊慌失措了，不知所云地客套了一番后，只好用上了事先准备的，万一遇到尴尬就逃匿的托词："我有一本书在你这，因为要查一个资料，所以今天来取。" 

江波进里屋取来了那本不曾看过的书，他接过书假作很随意地看了一下书页，他差点晕了过去，因为他看见那张字条还原封未动地夹在书页里。  

他晕晕乎乎地起身告辞，江波把他送出家门，随口问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还好，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三岁了。"  

"不可理喻，不明不白撂本书给我，自己却跑去结婚去了。"江波其实早听说他结婚了，除了百思不解，已经没有了怨恨。 

他无奈地摇摇头，也问道："你还好吗？" 江波凄然苦笑："还算好吧？只是还在等另一半。"  

杨帆的内心苦不堪言，但很淡然地说道："嗯，你别那么只顾工作，对自己身边也应该细心一点，免得错过了为你而开的玫瑰。"  

杨帆走了，当他再回头时，还看见江波孑然伫立在路灯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