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

简

查理突然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他是怀着满腹的遗憾而死的。在这之前，他想找一家大陆的医院合作，把他自己发明的秘方带到大陆去，他预设每一个病人收十万块人民币，既治病救人又能赚钱。

与查理认识十分偶然。我有一批包装果汁的玻璃瓶，因为质量问题被工厂退货，存放在加利福尼亚的仓库里。因为加州仓储空间紧张，存放了一段时间之后仓库限我三天内要把这批货物运走。

我一边毫无希望地跟大陆徐州的工厂交涉赔偿事宜，一边寻找新的买主想廉价处理这批货物。但经过几个月的工作，赔偿工作和找新的买主都困难重重。仓储费用在加州也很难再承担，我只能安排将这十三个货柜的玻璃瓶运来达拉斯。因为货柜数目可观，要一、两天之内在达拉斯找到价廉物美的仓库也实在不容易。于是我找来公司的会计丽莎，要她想想办法，看能否在网上将这批货先找一个经济又临时的去处。

这样，我认识了查理。

查理曾经是丽莎的老板。丽莎说他有一个十万平方尺的仓库，在离达拉斯两个多小时的格林维尔，虽然看来是远了一点，但是货柜眼看就要到达，我别无它选，只好将查理仓库的地址提供给了运输公司。

在货柜到来之前，查理和丽莎带我去看他的仓库。交谈中，我听出查理的口音居然有南京味儿，我问他是否南京人，他说父母都是南京人，在解放之前跑去台湾的。我们发现是老乡，关系自然近了一些。

查理的仓库看起来已经被废置了很久，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上。没有水电，又大又黑，到处都堆着垃圾，有一种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查理说，五年前租给一个垃圾、废物回收公司，因为在当地造成太大的环境污染，被政府关闭了。之后小镇经济不好，就一直没有再租出去。他说现在他不打算再出租了，最好能卖了，并让我打听如果大陆有人想到美国来办投资移民，如果买他的仓库，他可以帮忙搞移民手续。听他报出价格，有些高得离谱，我沒有答腔。

看完仓库，丽莎建议租金一千块一个月，我别无它择。

在往返的途中，我闲聊到想在庄园里挖一个小池塘。不料几天后，查理居然就真的来到我的办公室，跟我说他可以在十天之内帮我完成这个愿望，条件是八千块钱，先付一半，等挖好接了电，放了水，全部完成再付另一半。我虽然心里并没打算这么快就来做这件事情，但个性上有些不善于拒绝别人，只好半推半就答应了先到庄园见面，实地讨论了再做决定。

这是个礼拜六的早晨，阳光暖洋洋地照耀在庄园的草坪上。才阳历一月，冬天就好像已经过去，空气里散发着的全是春天的靑草和花开的味道。

接近中午时分， 查理打电话来，说他就在门外了，待我走到大门口，竟看见一辆运载着挖掘机的大型卡车停在门口，心里不由地有些吃惊，沒想到这么快！一切还沒有讨论好！查理向我挥手，他戴着一顶绣着达拉斯字样的牛仔帽，深色的太阳眼镜，宽宽的肩膀，在阳光下，看上去一个十足的西部牛仔。

他在庄园的进口处，确定了池塘的位置，告诉我需要挖十米深，一直挖到粘土层，就不会漏水了。然后将水和电接过来就行了。他说的很简单，并告诉我，等放了水，他可以帮我打电话到市政局有关部门得到免费的鱼，他说：

＂直接叫消防车来放水，那样你连水费都不用付，＂

我好不吃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查理说这是环保部门该干的事啊，是有政府拨款的：

＂他们会开一卡车各种各样的鱼来，放进你的塘里。”他神气地告诉我，很多人都不知道怎样从政府部门获取更多的意想不到的利益呢！

我不觉兴奋起来,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似乎又顺理成章。

“因为这是优化环境嘛！”查理眉飞色舞，好像眼前的这片草坪已经瞬间变成了鱼儿满池，碧波荡漾。

我情绪高涨，兴高采烈当即让挖掘机驶进了庄园。

后来听丽莎说查理还开发过房地产，盖了好几棟房子。丽莎说因为那年帮他卖房子，就赚了二十多万。我从心里佩服查理说干就干的魄力，依他的个性，我完全相信丽莎介绍的他的成功人生。

由于要挖池塘，我和查理有了一些交流。那天他来取挖池塘的4千块支票时，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发紫并且在不停的颤动，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天气暖得只需要穿衬衣，便问：

“你冷吗？查理，”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不冷”，

＂那……你为什么会抖？＂我迟疑要不要问他，

“丽莎没告诉你吗？我肺癌晩期了，医生曾经宣布我只能活三个月，可我现在感觉我能活三十年呢！”

他把癌症说得十分轻巧。我完全难以置信，他的确看上去不像只有三个月的样子。

“我已经完全好了！”他说，口气轻松而自然，“我的朋友是医生，我们共同发明的芦荟做成的药治好了我的病！我已经很有质量地活着超过八个月了，而且精神越来越好！”

我真的替他高兴能如此幸运，同时也感兴趣是什么样的药能这么神奇，他说是用芦荟及一些药物配制出来的，已经通过临床试验，目前在联系北京的医院：“我们要去大陆，把这个秘方带去。每个病人付大约十万块人民币，就可以痊愈，癌症并不可怕。”他兴奋地说，最多半年，等一切手续就绪，就会在北京开业了。我感觉查理是一个智者，他在任何时候都会迎向困难，更重要的是，他的战胜病魔的勇气和决心以及抓住每一个商机的能力。

付了一半费用，查理的那个叫菲利普的工人就来到我的庄园，挖土机从早到晚地就响了起来，很快草坪上堆起了几座大土山，一个很大的坑被挖了出来。

几天之后，查理来到我的办公室，他说是来取另外一半支票的。我有些诧异：＂还沒有接好水电呢，＂我说，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面无表情地伸着手，

“不是要放水接电才完成的吗查理？”我早晨临上班之前看到的只是一个土坑，并沒有像他说的那样接好水电的循环系统，也沒见到即将放水的情景。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又重复一遍，口气斩钉截铁，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态度强硬的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看见他乌紫的嘴唇仍然在发抖，心里只怪丽莎没有事先告诉我他肺癌晚期的事情，也怪自己感性地被忽悠，但并不想跟他理论，就让丽莎写了一张4千块的支票给他。查理拿着支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趁着午餐时间，我赶回家去看个究竟，希望意外地看到一切真如查理所说的那样已经完成。可是情形正如同我早晨离开时所看到的一样。查理只是挖了一个大坑，四周乱乱地堆着挖出的泥土，也并未像之前商定的那样把挖出的泥土堆至庄园的围墙边。原本平整的草坪已变的乱七八糟，别谈什么水电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大坑根本就不可能蓄水。我不明白，查理为什么为了八千块钱就如此的损坏了他的信用呢？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个月，每次看到门前那乱七八糟的土堆和那个大坑，我就想起查理，和我的那十三个货柜的玻璃瓶还在他的仓库里需要处置。每个月的第一天，丽莎准时地为他领取一张一千块的支票。

这一天，我犹豫着打电话给查理的那个帮我挖塘的工人菲利普，想请他来帮我继续完成挖水塘的工程。他接到我的电话的第一句话就告诉我查理死了！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死了？！他、他不是说他已经好了吗？还说要去北京的……”我难以置信。

菲利普的语气平静中略带冷酷：

“他早该死了，我为他工作这么多年，他贪心、不近人情，还骗过很多人。挖塘的工资也沒给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那个女的是他婚姻之外的同居女友。＂

我实在吃惊不小！

这才联想起丽莎毫无原因地在一个月前辞了职。

除了吃惊，我还有感慨。

只希望查理在天堂里得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