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发生的事

好好睡觉

（一）1444年，东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达夫纳宫门前

     阳光灼热，应邀前来的匈牙利籍火炮工程师乌尔班注视着迎接他的人。那是一个灰发黑眸，目光坚定、睿智且富有勇气、而面带忧郁的中年男子，虽在君士坦丁堡，却可以看出此人同自己一样是个基督徒，且有着古代罗马贵族的风范。

    那名男子告诉乌尔班：“乌尔班大人，我便是‘最后的罗马’东罗马的拜占庭尼西亚帝国的皇帝之弟及继承人、摄政官君士坦丁十一世•帕里奥洛格斯。之所以邀您前来，是因为我久闻您善于制造火炮——”他顿了顿，望了东边飘来的阴云,说道，“此时虽阳光明媚，但我坚信暴风将至。我需要你为我造一门旷世的城防巨炮！”

乌尔班并不感到震惊，许多国王都要求他制造火炮。但这位显然与他人有着不同的动机——他是想以此炮保住摇摇欲坠的东罗马帝国。乌尔班告诉这位摄政官：“殿下，造这样的一门巨炮，我估计至少要一亿诺米斯马（东罗马货币单位），况且…..”摄政官打断了他：“我没有那么多钱，但你可以享受公爵的生活以充补偿。”乌尔班沉吟不语。摄政王接着说：“我明白你依然不会同意——你不仅要金钱，还要铁钱(中世纪的刀剑别称)！你想用你的火炮施展你的才华，实现你人生的抱负。你想让它创造无限的辉煌而不是在将亡之国的首都里腐烂！走吧！乌尔班，到新兴的国度中去铸炮吧！但你要记住，汝母是意大利人，你的体内也流着罗马的血液!你的武器切莫用来攻击同族！”“这一点我绝不会忘却！”乌尔班承诺道。

待乌尔班出城时，已近黄昏。君士坦丁堡被晚霞笼罩，披着殷红的光辉，显得既哀伤庄严又无比美丽，乌尔班叹息：“罗马的余晖啊！”随后他望了城楼最后一眼，独自骑向了那个可以“尽其才”的如日中天的国度——奥斯曼土耳其。

 

（二）1453年5月22日，东罗马帝国，最后的堡垒君士坦丁，城楼

君士坦丁十一世•帕里奥洛格斯皇帝裹紧了罩甲紫袍，静静地等待着敌军下一炮的轰击。他命令士兵蹲下。

  时间预算得很准确。震动果然如期而至，巨炮的轰鸣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当1英里之外的炮弹穿过空气的撕裂声划破长空，左城墙又赫然多出了一个三米见方的破洞。这轰鸣声是乌尔班铸造的巨炮炮弹发出的，每一发炮弹攻击间隔三小时。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炮弹，它由口径889毫米的大炮发出，每发炮弹重达1700磅。皇帝可以想象炮弹落下之后的场景：空中被炮弹打碎震飞的巨石尚未落下，士兵和市民便飞蛾扑火般地一拥而上，用自己房子的砖瓦木块、亚麻布袋、阿拉伯毯子，乃至于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缺口。这便是伟大的罗马精神吧？皇帝想道。但他明白，终究会有一队土耳其人冲进来，与罗马守军展开一场殊死的搏斗。

الله العظيم！（土耳其人的战呼）通过这次炮击洞穿的城墙缺口，土耳其人蜂拥而入。皇帝一边高呼着：“Σπαθί！Απεργία-！（拉丁语：拔剑吧！奋战吧！）一边一马当先冲至缺口、率领着自己的贴身卫士们击退了土耳其人。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中满布乌云，皇帝的心亦然阴郁。他和兄长——也就是先帝约翰，虽然他们为挽救帝国呕心沥血，但面对千疮百孔、江河日下的帝国却无力回天。君士坦丁堡已经苦苦支撑了四年，围城战也已经历了数月，但传说中的西欧诸国的援军只有热那亚人到来。皇帝沉思着最后的结局。“月食了！”有平民大喊，皇帝心中一震：难道，连耶稣和耶和华也抛弃此城了吗？这是极为不祥的预兆。月亮逐渐变得暗红，照在火炮激起的尚未散去的漫天尘土上，仿佛是君士坦丁堡和东罗马帝国最后的金红色裹尸布。皇帝默默念到：“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

 

  （三）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外

  大风和怒吼的大炮搅起滚滚黄沙，风沙中的士兵们正忙碌着装填着下一发炮弹。九年了，再次来到君士坦丁堡的乌尔班静立在火炮旁边，远望着城墙上英勇奋战的东罗马士兵和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是个英雄，他想。这位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智慧超群，英勇无比，治国有方，只可惜他生不逢时。曾经的“不破城”君士坦丁堡此时已是已摇摇欲坠，左城墙只要再挨一炮就会倒塌。火炮已经准备就绪。但是，那句“الحريق”（阿拉伯语“开火”）他似乎怎么也喊不出来。我，乌尔班想，毕竟是半个罗马人啊！他甚至有点想调转炮头，对准近在一英里之外督战的苏丹了。

一个与他稔熟士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的大人，您不忍心亲自结果这伟大罗马的最后一城，我们都理解。您忘了吗？我们大家都是您从欧洲基督徒中挑选的！若您调转炮头，我们一定听令。”

乌尔班没有回答，到底是轰向北方的城墙，还是轰向南面的苏丹？轰向北面，他报效的是忠诚，是赏识，他可以得到的是高官厚禄；若轰向南面，他报效的是一个没落的英雄，是信仰，是情怀，他所得到的则是荣誉，当然还有死亡。更何况，虽然他手下有五百多名炮兵，近百门大炮。但土耳其人的数量是他手下的两百多倍，他就算倒戈，东罗马也无力回天了。

终于，他向北方无力地挥了挥手，低沉的说：“الحريق！”巨炮雷鸣，君士坦丁堡左城墙轰然塌陷！

  城内帕里奥洛格斯皇帝听闻此响，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圣索菲亚大教堂。他命令全体贵族、市民和士兵举行最后一次安魂弥撒。皇帝说道：“现在我把我的皇笏交给你们。它在这里。希望你们能拯救它。王冕在天上等待着你们。而在地上，你们的英名将永远为人们所记住，天长地久！我的伴侣和兄弟们，让我们一起战斗，以求获得自由、荣誉和永恒的记忆！为了天主，为了罗马！Rώμη αιώνια! Καταρράκτες Eagle!(罗马永存，鹰旗不落)!”

  言毕，皇帝率领仅存的10万余人（包括所有市民）抵挡土耳其人的总攻，最后在激烈残酷的巷战中力战身亡。他在死前大呼：“难道没有一个基督徒砍下我的头吗！？（基督徒以被异教徒斩首为耻）”但没有一人忍心下手。于是皇帝又冲入敌阵，他那银紫相间的盔甲像丢进血水的一片锡箔，瞬间无影无踪…….

29日傍晚，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乌尔班看到了皇帝的尸体，和自己的炮兵一起偷偷为他举行了基督徒葬礼，给了皇帝最后的尊严。即便如此，乌尔班还是没有实践自己对当初摄政官，即后来的皇帝的诺言。

二年后，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给乌尔班一个莫大的讽刺：在进攻巴尔干的战斗中，一路平步青云、已是高官的乌尔班指挥的火炮爆膛，他本人被炸身亡。而此时君士坦丁十一世•帕里奥洛格斯却因为英勇战斗，抗击异教被意大利人尊奉为圣……

                    

 历史背景：

东罗马建立于二世纪，在十一世纪末陷入混乱。拜占庭尼西亚重建之后国力有所恢复，但已大不如从前。十三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又严重降低了东罗马帝国的实力，在十四世纪末期东罗马割据政权遍地（这些割据政权其实都是土耳其暗中资助扶持的傀儡），除了南巴尔干之外只是在名义上共同尊奉皇帝为首（帝国皇帝实际上只控制君士坦丁和小亚细亚部分领地），既不交税也不听使唤。15世纪初的约翰八世和他的弟弟君士坦丁十一世努力治国，但回天乏术。

君士坦丁十一世在1449年约翰去世后成为皇帝，他的平叛和消灭军阀的战争都被土耳其阻挠。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土耳其围困，土耳其人提议让东罗马成为其附庸国，并答应给罗马皇帝一块土地颐养天年，但君士坦丁十一世断然拒绝、殊死奋战。围城战中，原本答应派兵的西欧只有米兰王国的热那亚诸侯举兵救援，皇帝及诸侯全部战死身亡，君士坦丁堡随后遭到劫掠屠城。割据政权则全部归属于奥斯曼土耳其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