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火厂坪的往事

老小胖

　　我并不关心韩寒的新片《乘风破浪》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就像它的英文片名为什么要翻成Duckweed(浮萍)。

买票进场的理由，仅仅就为预告片里那首85年发行的老歌——《在雨中》。

因为这首歌与我当年在乡下读高一的经历有关。

　　初二那年，从军多年的父亲转业回邵，管教手段简单而严厉，与正值叛逆期的我屡屡发生冲突，父子关系形如水火。无奈之下，父母做出了把我送老家乡下读高一的决定。在我看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等着我，又没有封建家庭的桎梏约束，无疑是自己抗争的胜利。

周一的清晨五点起床，背上书包匆匆跑到遥临巷对面的公共车站，沿着寂静无人的红旗路赶往汽车东站，换乘开往邵东县城的客车。邵东车站并不是我的终点，下了车，还得赶紧找寻最快发车、途经一个叫火厂坪的小镇的班车，才不至于上课迟到。

整整一年，十五岁的我每周像录音磁带的AB两面，周六周一循环奔波两地。

　　乘车辗转的时间枯躁无聊，空荡的车厢有时仅有二三个乘客。我最喜欢打开小收音机，插上耳机，把头靠在车窗，等待一档六点半播放、名叫《每周一歌》的音乐节目。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晃，窗外的天色渐白，《在雨中》这首歌就这样刻入了我的脑海。

以致后来，每每有朋友在KTⅤ里邀我合唱《在雨中》，我总是婉言谢绝，静静地听他们用各种感情唱出"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只有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因为这首歌只属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在我的记忆里，高一乡下求学的这一年，是我青葱岁月里最美的一段时光。

乡下的夏夜，暗蓝而灿烂，平镜般水面倒映着漫天的星光，微风拂过，满身都是泥土的芬芳。晚上，从镇上看电影回来，我们最喜欢抄小路回校，倒不是想偷懒少走几步，实在是喜欢光脚踩在石板路上的清凉和窄窄田埂边的蛙鸣悠扬。那时农家路边的瓜棚是不打农药的，我们路过少不了淘气偷几根黄瓜，往身上擦擦就咬，脆生生满口生津。有时，看见前面有学校的女生，男生们便趁着月色大胆起来，吹口哨的，唱情歌的，突然谁怪声尖叫一声“有蛇！”女孩子们吓得大呼小叫，回过神来后真正惊慌的却不多，最多带笑着骂几声，惹来的自然是男生们得意的哄笑，只有在那刻，青春萌动的情怀才如水般在月夜里荡漾。

　　学校的大操场在围墙外面，紧挨着的是纵横的稻田。晚饭后，同学们三五成群，或打球，或散步，而我最喜欢懒躺在水渠的护坡上，咬着草根，什么都不想。远处的小山边有矮矮低低的农舍，一旁隐约是崎岖的小径，两三柱炊烟袅袅化入云空，细碎的残阳把稻田染得金黄，成群的牛羊从小径下来，暮归的老人跟在后面吆喝着，不时掠起一阵阵犬吠。这样静谧的田园风光不知不觉中浸入暮色，淡淡的秋雾弥漫上来，秋虫低声地鸣唱，教室的灯光远远近近地亮了起来，随之飘来是生涩的笛声，大多都是台湾校园民谣的曲调，那个季节就这样退到了时光的边缘。

学校有个农场，在离校园4公里多的山上。种的作物不多，无非是橘子、西瓜、红薯和时令小菜，菜土的角落偶尔种了点花生，大概是看园人偷偷搞的福利。我们学生是最好的劳力，挖坑、除草、挑粪、施肥都是我们的活。每每这个时候，最开心的是像我这样城里来的学生，在家不干家务，干起农活来分外卖力。尤其是秋天，劳动间隙，偷几个黄心红薯，跑到围墙外隐蔽的角落，搂大把稻草点燃，然后把红薯丢进暗红的灰烬里，一会儿，满鼻子都是红薯的香味。到了橘子采摘的季节，每个学生多少能分点，我总是舍不得吃，周末带回家，向父母炫耀自己的劳动果实。

与城里不同，乡下中学在双抢时放一个星期的农忙假，我自告奋勇跑到同学家帮忙。割稻、打谷这类容易受伤的活是不会让我干的，也插手不上。而插秧我又嫌简单，没技术含量。最后，我喜欢上了踩水车，心想凭我踢足球满场飞的体力，干这个还不是小菜一碟。双手趴在木横杆上，双脚用劲踩，嘴里哼着小调，头上的草帽被我揉成牛仔帽状，满心的得意在吱呀吱呀的水车声里飞扬。可真正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的，躺在床上都不好意思吱声。咬牙坚持两天，皮肤晒黑得全没了城里伢子的娇气。

除非学校组织，我们是不会到镇上看电影的。镇上居民家开的录像厅几乎抢光了电影院的生意。放的基本上都是港台武打片，和尚一定是好的，太监一定是坏人，绝世武功一定是偶然练成的，这些烂到极致的片子极大满足了我们仗义行侠、闯荡江湖的梦想，成为那时我们男生业余生活中最大的期盼。单行本的武打小说很少，大多都是一些地摊文学盗版印刷的大开本，配上一些与文章内容差十万八千里、袒胸露乳的美女图片，如《七剑下天山》《射雕英雄传》我就是那时晚上睡觉在被窝里打电筒看的，还被查夜的老师发现过一次，毫不留情地把书没收了。等我写好检讨，上门痛心疾首地承认错误后，隔了一个多星期才还给我，那本新书已被翻得破旧不堪，不知道又经过了多少年轻老师的手！

　　一年的时光就这样轻飘飘地溜走了，离开时，我丝毫没有脱离苦海的欣喜，更多的是留恋和不舍。

后来，再听到《在雨中》的歌声，我才明白，离开火厂坪小镇的那天，为什么我很想哭，但终于没有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