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这么远的路,这么堵的路,抱着孩儿,推着母亲,拥着妻子,我还是赶在团年之前,回到了好几十年回不来的故园。</h3> <h3>我父亲安葬的土地。父亲啊,这些年,您在地下,睡得可好?您的想像中,我是什么样子,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儿女,是什么样子的?</h3> <h3>当年,我顺着后溪河西溪河东溪河湾汤河柏杨河寨沟河大宁河桐元河往外走,走着走着,就与你走散罗。</h3> <h3>我是顺着鸡心岭中岗岭猫儿背红池坝大官山大宁厂羊桥坝鸡头坝赵家坝的鸡肠小道走出来的,走着走着就走远了。</h3> <h3>千万次,有人追问过,我打哪儿来?千万次,巫溪的称谓,像迷雾一样从他们的眼前飘过,巫溪,是神话里的地方吗?为什么他们都如此茫然?</h3> <h3>父亲和乡土,已然记不起我的样子。我,在风雨中在兼程中在成功中在失败里,似乎也模糊了,那条河那条路那声声的鸡鸣串串的犬吠。这些年我,我应该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给了一个叫努力的词语。也许,在某一个角落,甚至某一次聚会,突然希望有人问起,我出生在哪里?我所走过的路上</h3><h3>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有一片土地,叫巫溪,叫巫溪。</h3> <h3>我打听着,一起光屁股下河摸鳅鱼的街坊老二,他还留在乡土么?我打听着,长辫子的小琴,还好吗还好吗?穿梭着彩色的花斑鱼门板鱼的小河,过年还结冰么?还有娃娃们,坐在滚珠车,在冰块上冲撞么?</h3> <h3>揣了几十年的巫溪土话,父母亲亲手土砌瓦盖的老屋,应该是在的。可是,几十年前,以巫溪土话呼来唤去的伙伴应该是散了,以油盐酱醋茶供奉的亲人应该是散了。</h3><h3><br></h3> <h3>明明是气宇轩昂离开的,明明是痛心疾首离开的,明明是当初想好了,以这儿为故乡的,明明是,当这儿,抽刀断水的,回不去就不回去的了。可是,为什么,父亲母亲,飘洋过海后,依然放不下的,依然坚持下来的,把发肤骨头,送还回这片叫巫溪的故土?为什么我最私密的梦,长情的徘徊在少时巴掌大天空下的土地?为什么我最亢奋的灵感,喷涌于少时巴掌大天空下的记忆?</h3> <h3>总是这么认为,那些被称作乡亲其实既非亲又非友的人,是没有理由记住我的。了无关联,我也理应没有那么多充裕的精力,牵挂他们。可是啊,当我突然回来,突然的回来,却希望所遇到的每一位老人,每一位孩子,都能说起我的父亲母亲,能说起,那个回不去的我自己。我多么希望,田头劳作的老人,正是我父亲母亲的故人。</h3> <h3>那些反反复复耕作同一垅土地的老人,那些没有计划过走出故乡,不,根本就是只有远方没有故乡的老人,似乎穿越,成为了,我的故人。我们用眼睛对话,用一霎时,回放几十年的草长莺飞,潮起潮落,回放了山林是怎样收藏我们走过的小路的,回放了楼房是怎样替代黄墙灰顶的土房的。</h3> <h3>回放了那一座反复吱呀的水车石磨,让日子如此缓慢如此沉重的老物件。回放了千层底老布鞋,五颜六色百家衣。那些时候,所有的目标就在眼前,果腹安居暖身。正是如此,我们放弃了你,巫溪。这些年,我们沿着大江大河,沿着无际天空,在路经的某地,安放过新家,也有过新的故乡,被统统称作第二故乡。</h3> <h3>有时我在想,千难万难奔他而去的那些地方,哺育大的孩子们,是不是也如我一样,总把家乡当故乡,总把他乡当家乡?</h3> <h3>巫溪的孩子,为什么成了候鸟,唯有春节这些寒天冻地的时节,才在家乡的树枝上,歇几天?甚至,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空去的村子,一个又一个墙还没有完全倒下的院子?这些曾经的家,门洞开了,门户没有啦。许多回乡的巫溪孩子,只能望着某一个方向,讲这是我家那是张家李家</h3> <h3>还好你在,你这条河,有鱼有虾有神奇故事有敬畏历史的河还在。倘若我没有回去,赶回去的兄弟便拍了这些不加任何处理的照片,传过来。</h3> <h3>还好,这个春节下了雪。让我听到了积雪压断慈竹的叭叭声。听到积雪化作溪水的悉悉声,让我抬头看到了,瓦沟边凝住的冰钩子,老水井释放的热气,河水中舞动的,母亲那双通红而小巧的手</h3> <h3>我的父亲,似乎拥有过简陋的猎枪,甚至不用任何工具,就为我们带回一大串麻雀山喳子斑鸠,它们的双足因饥饿觅食而被冰凝成球,哪怕有再强健的翅膀,也飞不回属于它们的天空。</h3> <h3>我的姊妹,刨开棉花堆一样的积雪,取了些白菜芫荽蒜苗,我还记得她们把小手放在唇边哈气的模样</h3> <h3>下雪的时候并不冷,只是极度的安静,积雪收纳了各种嘈杂声</h3> <h3>我遇到的乡下孩子,却讲的十分流利的普通话,</h3> <h3>桔子是冬天让人温暖和亲近的水果</h3> <h3>土地似乎还那样薄,终归是长出了红苕洋芋包谷之外的。记忆中似乎有过接着朝阳与晚霞东头与西边的金黄油菜花海,稻谷湖。而今,长出了抹去东乡西镇界限的水泥楼房。</h3> <h3>棕树已经很少了,谁能帮多种些么?离开巫溪前,所有人都喜欢用棕叶系捆东西,回到巫溪,棕叶会拴住我的心么。</h3> <h3>这是雾,不是霾。家在云端之上之下或之上</h3> <h3>老品种的青菜</h3> <h3>生活的原味</h3> <h3>挂上树上的柿子,正是因为走了青壮年才摘不下来么?</h3> <h3>土地冻着,谁在开春续种什么?</h3> <h3>听乡亲讲,这个留在巫溪的山里男人,要送给妻子一个玫瑰花谷。</h3> <h3>由这种花树组成的花谷</h3> <h3>邻家小妹,这些年回乡种着花,果树,试着保护山溪,土壤,保护着乡村的尊严与自信。她和他们,坚守着田园乡村梦,回归着,努力着,做最简单的事。</h3> <h3>可是,楼房里的孩子被带到城里,琴房画室游乐园</h3> <h3>什么时候,我的乡下,一样的有琴房画室网球场,</h3> <h3>当有一天我老了,我的巫溪,还能回得去。邻家小妹的小花园,驻着天伦荣耀和依恋。当有一天我回来,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五湖四海,都知道巫溪的名字。</h3> <h3>我们的孩子,会不舍得把巫溪,变故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