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唱着心中的红太阳,学校布置了“灭四害”的任务。破四旧,灭四害,是一件重大的政治任务,从工人农民到学生,已经组成了强大的钢铁洪流,相信单是这种气势四害就无处藏身了。</h3><div></div><div> 四害中,我最恨的是老鼠,老鼠偷光了我家的粮食,让家里大人小孩个个都吃不饱肚子,皮包骨头一脸的菜色。其实全村人都是这样害在老鼠口中,这事是通过大队书记村头大广播证实过的,大广播说过老鼠吃饱了就生,生下来的还要吃,一窝老鼠一年能吃掉村里一大家人的粮食,村民们吃不饱,个个都在有气无力地出工干活,一条鼠尾巴长的水渠挖了一个冬天也没挖好,老鼠罪责重大。</div>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知道跟我住在一起的是一只硕鼠,趁我睡觉时就会出来找粮食吃,母亲把粮食藏在米罐里,找不到粮食的老鼠就来偷看我的作业,吱吱地咬我的书本,弄得我的书上字里行间都是鼠气鼠味,读书的人不想读书了,不读书的老鼠却对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是让这只老鼠把我书上的东西偷学去了,在老鼠王国里肯定会做国皇,我决定要把这只即将会成为国皇的老鼠灭杀在成长阶段,借上这次强大的“灭四害”东风、用强大的人民力量来打掉这只硕鼠。</font></h3> 带着这个伟大的决定,一路兴奋地从学校跑回家,书包一扔:“妈,我要灭四害,灭老鼠,我们家有老鼠夹子吗?”<div></div><div> “去哪里夹老鼠?”</div><div></div><div> “妈,我房里有只大老鼠,我要灭了它。”并告诉她这是一项学校布置的政治任务,一定要完成的。</div><div></div><div> 瘦弱的母亲停下手中的活,盯着我看了老一会,说:“我们家没老鼠,也没夹子。”</div><div></div><div> 我肯定地和她说,老鼠咬我书本的事,晚上吱吱地叫。母亲很是愤怒,赶我走,说了没有就没有。一向疼爱我的妈妈一脸的怒气,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陌生的跟家里饭桌上的肉一样,连味道也变了。</div> 不理我,我就去找三哥,只因大哥二哥跟着父亲在城里挖防空洞,三哥跟我住一个房间,他也有责任灭掉这只硕鼠。三哥说要抓住这只老鼠先要找到鼠洞,还要看老鼠平时经过的路线,把夹子放在洞口或是经过的路线上,而且不能声张,聪明的老鼠能听懂人话,给它听到夹子就不灵了,说起来一套套的。并教我《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把硕鼠解释成为大老鼠,比喻贪得无厌的剥削统治者。三哥是个上了初中的读书人,比我的老师还懂得多。<div></div><div> 三哥去村里找老鼠夹子,我去房间找老鼠洞,黑乎乎的土坯老墙到处在掉渣,墙根蟋蟀乱窜,“五好学生的奖状”下面找出了小黒洞,好像这奖状是专门贴给老鼠的,其他东西都咬坏了,老鼠就是没咬过三哥的奖状,墙的另一面是队里的粮食仓库,老鼠一定偷吃队里粮食长大的。</div>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晚饭,喝着菜叶加米汤,竟然一不小心把准备留作老鼠饵料的一块大姆指大小的山芋也连着汤水喝掉了,三哥喝得慢,求三哥嘴下留情,碗中每人有二块大姆指大小的山芋,我每天都是一样的饿,是肚子指挥着我的大脑,吃掉了不该吃下的东西,等大脑反应过来只能求人了,必须留下一块去完成任务,三哥也快吃完了,唯独碗里有一块小东西没吃,好像早就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母亲看上去很老又很瘦,没有光泽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交待我们把碗舔干净了,这舌头上的功夫因为我天天练习,成了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在学校比谁的舌头长时,我能舔到自己的鼻子,让同学们羡慕不已。</font></h3> 8点以后会停电,跟三哥一起做作业比用昏暗的15W灯泡亮多了,有电还不如没电的好,三哥自己做的旷石灯,用的是镇上工厂疲料电石做的灯,豆角一样大的火却很亮,悄悄在人影晃动中完成好夹子上的事,俩人在赋亮的电石灯下画画写写,猜想着明天早上起来的事。母亲在房外纺着棉线,吱吱嘎嘎的声音特别刺耳,纺车轱辘里可能少油了,油很贵,母亲总是省下油钱去买盐,纺车轱辘的声音随着纺车一圈圈地转,时高时低,像棉线一样越拉越长,越拉越细,绕在了锭子上,深远而厚重,一声重复着一声,响着响着有时竟然会打瞌睡似地突然停掉,更让人喘不过气的难受,很想让母亲停下来,去告诉她老鼠听了不会来吃夹子了,但难听的声音中饱含着的催眠力量像棉线一样绕住我,让我沉沉睡去,让我的梦里也充满着吱吱嘎嘎的混乱,这声音在我脑中种下根,响了很多年。<div><br></div> 第二天起床,先去看夹子,连鼠毛也没一根,一夜的纺车声也把饥饿的老鼠也催眠了,极不情愿只能把希望放在白天,白天家里没人了,饿了一夜的老鼠肯定会出来找吃的。学校里都在讲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同学们很有收获,大家让老鼠的尸体排成一排,比谁的大,只有我躲在远处,只希望同学们不要来找我,羞愧得我比死掉的老鼠还难过。<div></div><div> 终于放学了,回家路上顺路快速地完成一篮家里兔子吃的草,找到放夹子的地方,夹子不见了,难道老鼠连夹子一起吃了?饥饿的老鼠什么不敢吃啊。愤怒中,准备挖了这个老鼠洞。</div> 别找了,传来母亲的声音,夹子我拿走了,母亲让我和三哥一起坐下,说,队里每年分的粮食是成人500斤谷,没工分的分一半250斤,碾成糙米最多也就是7折,一个壮劳力一天一斤米还不到,农忙时吃一顿也不够,长身体的男孩子吃得不比大人少,开春了,冬天的的白菜青菜山芋就要吃完了,田里的蚕豆还没长出来,父亲带上你二个哥去城里挖防空洞,南方地区渗水多,随时都有可能塌方,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家里省下口粮食;为了能吃个饱饭,每年这个季节是最难过的日子,荒春啊,老鼠是你们的救命恩人,鼠洞中的粮食是救命用的,灭杀了你房中的这只老鼠,一家人都要饿死......。<div></div><div> 母亲的干枯的脸上,眼泪卟卟地下,我始终没明白,是老鼠养活了我们,还是我们养活了老鼠,遗憾的是这只硕鼠终究没有找到,死活无对证。</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