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红土地

梅 劲

　　 图文/梅劲

　　一条亿万年前隆起的山脉，抖落出无数皱褶，在皱褶的深处站立着一个个落寞的村庄。这里的江河峡谷，缓慢铺开浓墨重彩的长卷，引诱我走向山穷水尽的大山深处。高阳烈日照射下的山峦，仿佛能听到来自清冷高原或者山地幽谷的古老情歌；咯吱作响破旧的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爬行，车窗下是悠远的河谷，红色的河水从白沙乱石与稻田中流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千里孤行，这里远离我原有的世界，遥远得让我怀疑自己的存在，或又是重获一次新的生命。我行走在云南东川的高山间，路边不时看到从高处山坡冲刷下的又长又宽的泥石流，灰褐色，赭红色，用令人恐慌的死寂衬托着两旁绿色的生机。山顶的云彩不知疲倦地翻滚变幻，悠然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我来到了我此行的终点，东川花石头村。这里是东川红土地的中心，一般不为外人所知，但有不少摄影人曾来到过这里。我在这里呆着的几天里，除我之外，一直没看到有其他外乡人。据说夏季八月不是这里最佳的拍摄季节。但我来了，经过漫长旅途，来到了这里。到时已是黄昏，天上飘下丝丝细雨，略感凉意，举目四望，不远处就能看到红土地艳丽的容颜。我没有着急走近她，而是期待明日在晨光下与她的相会。夜晚的高原有些寒冷，一个人在空空的招待所，裹着孤寒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难眠之夜，有一种身陷囹圄的痛楚。

　　这是大山里夏天的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阳光若隐若现地打在山岗上。我从住处来到了一个叫陷塘地的山谷。穿过一个古老的村子，走下一个山坡，从一片小树林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深深的峡谷中间，兀然抬升起一巨大的山头。越过山头是峡谷对面的大山山坡，晨光下，呈现带有浅灰的幽蓝，浮云在上，雄浑苍劲。而中间这一突出的山头，无疑是峡谷中最引人入胜的华章。山头比我站的位置要低些，正好能窥见其全貌。山头顶面为较平缓的弧面，种满庄稼，中间有一座古老的村子，白墙黑瓦。到了四周边缘则陡然直立滑向谷底，远远望去，宛如峡谷中的一座孤岛。如果这山头仅是原始模样，长满绿树，固然称奇，却还不能叫绝。只有在这大自然神奇的画布上再涂抹上人类的的印记，才有了眼前这惊人的景观。一部分裸露的红土地翻耕待种，另一部分则种上有黄黄绿绿的青稞、小麦或土豆，远远看过去，就像上天用宽大的笔刷，涂抹上艳丽饱满的色块。分割出的垄沟，形成流畅而有节奏的红色线条，蜿蜒曲折。当地人这种漫不经心、随意的种植方式，无意中在土地上创作出了五彩缤纷、形状不一的图案。图案结构的走向，大小的变化，线条的流动，皆顺应地形地势而成，色彩有翠绿、墨绿、粉绿、蓝绿、明黄、灰紫等颜色，绚丽多姿，让观者如同站在一幅巨大的艺术作品之前，较之国外有名的大地艺术作品，更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在山梁旁有另一稍低的山头，中心是圆形的田垄，围绕四周的是螺旋线形的梯田，恍如一个八卦崩塌在两座大山中间，田里种有绿色的禾苗，极富韵律感，让人震撼。

　　以花石头村为中心，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大大小小的山头、山坡，均如陷塘地一般，美如织锦。那一片片、一块块、一条条的庄稼地，在季节的构思下，在大地的描绘下，交织着美艳的色彩，连绵起伏，铺满山坡。这几天里，我徜徉在山头村寨，踏足打马坎、七彩坡、锦绣园、乐谱凹、独树、月亮田等地，看到了各有特色的红土地景观。第二天早晨日出时，我在公路边的高坡上俯瞰打马坎村，透过随风飘来的云雾，红土围绕的村子炊烟缭绕，村子四周杨树在朝阳斜射下泛着光辉，一派宁静动人的田园风光。在七彩坡和锦绣园都能看到大片起伏有致的山坡，黄绿相间，红绿穿插，似一方彩色毛毯铺向远方，勤劳的农民在其中耕作或收获。乐谱凹在离花石头村最近的地方，我静静地坐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感受着眼前奇妙的景色，丽日蓝天，白云红土，在一级级延展的田垄里，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这几天，我放浪于红土高原。大山深处的田野里，白云、麦浪、青草，甚至斑驳的老墙，还有山谷底流淌的河水都足以勾起我的感情。我一度迷失了自己，深深沉醉在大地上神秘的图案中，找不到现实可靠的方向。这是一片抒情的土地，缄默中轻声唱响着岁月的歌谣，黄牛牵引着犁铧，翻耕出泥土的芬芳，扬鞭的声音无比温和温暖；山间小道上，一车麦秆堆上，坐着赶车的农人，古铜色的脸庞上坚毅朴实；土豆苗地里绽放着蓝紫色的小花，随风摇摆，负着背篓的妇人走在田埂上，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民谣在黄昏的炊烟笼罩的林间慢慢升起。我在感受高原绿地的诱惑时发现了大山永恒的定义。岁月如风，人已经和他生存的土地水乳交融，再不能分割。寂静的大自然里，高山树影，阳光从流动、或轻或重的云层里渗透下来，我行走在斑斓的大地上，在千古不变的高原上守候心灵的绿洲。在那一刻，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梦想呈现于现实的惊讶于宁静。荒蛮与高远，滋润着久居都市而麻木、贫瘠的心田，让我觉得多了一份健康，一份敏感。眼前的风物，经心灵的过滤，我一一录入镜头，保存下来。我会在将来的某些时刻，怀想在这里看到的一切。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乘车从大山的顶端沿一条河流，经长时间的颠簸回到了昆明。时间过去一个多月了，每当我想起红土地的壮美和豪情，都会为之心动。那片土地上，有的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图景。层层叠叠的五彩田野，是高原灿烂的欢笑，是人们对生活的自信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