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静水流深

回家过年，对于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一年到头难以抗拒的情怀。

回家。

家的概念，在平时，有很多种定义，因工作关系而常居的地方，户口所在的城市，拥有产权的房子，甚至租来的房子、公寓、宿舍，只要能安放我们漂泊的灵魂，有一个爱的人等候，都可以被我们称为家，因为，那里是我们工作劳累之余栖身之所，是我们每天早上打起精神出发，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归的地方。

而每到春节前，一说到回家，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的，都是那个我们曾经出生、成长的地方，或是依旧贫穷的山村，或是已经被重建的新农村，或是父母所在的那座老城市，尽管房子已经破旧或者拥挤，可是一到过年的时候，似乎，那里才是我们应该回归的地方。

不管父母是很直接地表达“回来过年吧，爸妈就盼着过年一大家子能团聚”，还是体贴地告诉儿女“票这么难买，就别回来了，家里现在过年也不象以前，也没什么年味了，别折腾了，趁放假好好休息休息”，或者父母因为心疼孙辈，也怕外地的媳妇为难，早早就对儿子说“别回来了，我们都挺好的，家里这么冷，回来娃娃受不了”“去你媳妇她家过个年吧，她爸妈也挺想你们和孩子的”。其实，都不能掩饰父母对全家团圆过新年的期盼。

可是，当我们真的回到了想念了整整一年的家，我们又是怎么过的这个年？

还没回家，各种同学聚会早已安排好了档期，大学同学，中学同学，甚至小学同学，微信的便捷，让多年不联系的同学不仅取得了联系，甚至让当时并不熟络的同学，就因为在群里开过几个玩笑，似乎大家很熟一样，加之，在老家生活工作的同学，确实有几个发展的不错的，只要稍有人张罗，就会有很多人响应，似乎不参加几场同学聚会，显得自己没有个好人缘一样。于是，在回家之前，就已经确切地知道了每场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

回到村里，我们似乎不再是这个村庄的主人，而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不知道村口遇到的是谁家的孩子，甚至模糊了对面走来的老人应该怎么称呼。回到家里，我们不知道家里物品的摆放习惯，不知道怎么帮父母分担家务，事事都需要父母为我们操心。父母怕我们离家时间长了，不能习惯家里的生活，特意为我们准备了崭新的棉拖鞋，换了温暖的厚被褥，把我们用了好多年的土厕所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一个冬季都没舍得生火的炉子，这时却被他们烧的通红。

一到家，就有同学发小开始联系，要么聊天、喝酒，要么打麻将，常常很晚才回家睡觉，早上睡足了觉起来时，发现妈妈已经做好了饭，但没有提前吃，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催我们起床，而是静静地等着。

老家有过年走亲戚的习俗，常年在外工作生活的儿女，一般是舅舅姑姑姨姨们最期待的客人，而我们，似乎对这些习俗已经表现得没有了耐心。

小时候走亲戚，是一天走一家，早饭前到亲戚家，吃完早饭暖和一下，中午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聊聊这一年来的事情，问问各自的变化，小孩子们在村里疯跑着，趁大人不注意，用刚刚得到的压岁钱买点炮仗、糖果什么的，午饭后，主人从容地收拾完厨房，到了三四点钟，客人也就陆续回家了。

现在很多人买了小车，开车回家过年，于是，走亲戚就变得很方便，早上也不用起大早，在家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后备箱里装上礼品，开着车，一天可以把所有的亲戚都走一遍。礼品比小时候丰富贵重了好多倍，在亲戚家呆的时间却短的可怜，往往是进门放下礼品，简单寒暄几句，就得起身去下一家了，途中打个电话，下一家也是准时等候，绝不会空跑一趟。不象小时候，每年初几去哪一家，都是多年的规矩，不能乱了，一家乱了，后面不知道多少家的待客计划都被打乱了。

到了某一家刚好赶上吃饭，桌上还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几个蒸碗，还是我们吃了好几辈人的那几个烩菜，还是一把酒壶一个酒盅一人一口轮流喝，突然，我们发现自己对这老几样过年菜没了胃口，突然觉得一个酒盅大家轮流喝很不卫生。于是，我们开始变得很客气，吃饭很秀气，没过一会儿就吃饱了。

即使不吃饭放下礼品就走，亲戚们似乎也理解这种匆匆来匆匆走的做法，一句“娃时间紧，来看一下就可以了”消除了所有的尴尬。

走完亲戚回到家，我们忙着把白天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忙着浏览微信朋友圈有什么新鲜段子可以转发，哪个同事又从老家发来了什么罕见的照片，顺便给几个朋友点个赞，而我们自己发出的照片，似乎也在向朋友们传达着我们与自小长大的环境已经出现了强烈的违和感。对于身边的父母，我们似乎没有关注到他们也跟着奔波了一天，因为年纪大了而难掩的疲惫。

在我们小时候，从腊月下旬开始，妈妈就在为过年准备着，除夕的晚上，等拜祭完了各路神仙，放过了鞭炮，包完了饺子，再把明天早上要穿的新衣服为我们放在炕头，当我们拉着妈妈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时，却发现没过多久，妈妈已经累得靠在炕角的被子上睡着了。我们甚至从来没有认真地给爸爸妈妈说过一声新年好。

走亲戚的过程，妈妈总算能休息一下，不用操心做饭。

而待客的当天，对妈妈，却是最大的工作量，早早就开始准备。早，不是最辛苦的，冷才是。正月的清晨，冷到什么程度？厨房的抹布，刚才还在用来洗盘子，从热水中拧出来才没几分钟，就已经冻得僵硬。当我们都还在晨梦中时，妈妈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待我们起来时，只需要稍做加工，就可以摆盘上桌了。

早饭后，妈妈要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干净桌子，好让客人有说话喝茶的地方，然后还要给客人的小孩子们发红包，接着，妈妈就穿梭在院落和厨房之间，既不能显得太忙碌而给客人压力，也不能疏忽了午饭的每一道菜。

客走主安，下午送走客人以后，妈妈才会流露出她的劳累。一年来最隆重的一次宴席总算顺利完成了，妈妈一边吩咐我们归还邻居家的桌椅板凳，一边回顾有没有哪道菜做得不成功，还要算着明天该去哪家了，该准备什么规格的礼品。

匆匆几日，法定的假期马上结束了，我们要回归以往的生活和工作，爸妈以最复杂的心情为我们收拾着行李，想给我们带的东西太多太多，想多留我们住几天，却又怕请假影响了我们的工作，有时，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反倒希望快点走，更主要的是不忍再看父母操劳的身影。

回程途中，细数这个假期的过往，见了很多的同学，拍了很多想念许久的场景，可以拿回去跟同事分享，而自己的身心，确实也因为远离了城市的生活节奏而得到了放松，再想想，似乎还缺点什么——对了，好象跟爸爸妈妈没说几句话，甚至还没有回家前电话里说的多，在家的这几天，似乎爸妈一直都在忙碌，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而我们自己，在回家之前，原本是打算要跟爸妈说些什么呢？

今年，我又没有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