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又到一年春来时,又是半夜鞭炮声。春节,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图腾,过年,是中国人的生命记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这些人似乎对过年的感觉越来越淡了。但话说回来,年长的人对什么不淡呢?除了记忆。人到老了,没有了骄人的社会地位,没有了青春活力的身体,没有了"高大上"的梦想和追求,所有的,只有记忆。过去的时光不管酸甜苦辣,在记忆中的都是幸福和满足。</h3> <h3>比如过年的记忆。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一家5口人全靠父亲的工资生活。50年代初,父亲经朋友介绍从山东农村老家到青岛棉纺厂打工,后把母亲从老家接来,住在一间也就十几平米的偏厦子里。偏厦子就是借助别人家的山墙搭出来的一间小屋,屋顶是一面坡下来。我家的偏厦子借助了人家两面墙,一面是邻居的山墙,一面是一家工厂仓库的墙。一条泄水道从我家屋里的地下穿过,下雨时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夏天屋里极其潮湿,冬天四处透风(包括屋顶),极其冷。没有厕所,解决问题要走出差不多300米到大街上去。吃水也要到2百米开外去挑。我现在还跟母亲开玩笑:我的个子不高就是那会儿挑水压得。</h3> <h3> 我就出生在这间偏厦子里。我已经不记得5口人睡在这间小屋里是个怎样的布局,但印象很深地是每到晚上,都要把揉面的面板搭在凳子上拼成一张临时的床,或是哥哥或是我上去睡觉。吃的东西基本是玉米饼子、地瓜或地瓜干,最苦的时候吃过地瓜秧和杨树叶。偶尔也吃白面,一般都是给父亲做的。因为我是老小,时常能跟着父亲沾点光。那时的冬天是最难过的,我的手背经常是皴的,还裂着口子,脚上也有冻疮。倒不是没有手套和棉鞋,这些母亲早早就给准备好了,是因为生活粗放,缺少保护意识、生活知识和防护用品。那时冬天洗澡是很奢侈的事,像我们这些孩子只有快过年了才去公共澡堂排队买票正儿八经洗个澡。倒不是钱的事,澡堂子太少,人太多,还有,卫生习惯也不像现在这样。记得邻居朱大爷在澡堂子里做事,有一年靠他的关系进了一次澡堂,忘记了是否给了钱。</h3><h3> 就是这样的生活,当时我一点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想想,假如那样的生活一直继续下去,可能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听谁说过的,人的痛苦来自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想法,也就没有痛苦。记得那时我是少先队的干部,还把同学们组织到家里听老工人的父亲讲苦难的过去"忆苦思甜"。现在我来说这些,是不是也算是"忆苦思甜"?</h3> <h3> 那时因为生活贫寒,所以特别盼望过年。因为过年可以吃饺子、穿新衣、放鞭炮,可以疯玩。那时我们都是一年一套新衣服,一双新胶鞋。衣服是母亲缝制的,鞋是母亲领着我去商店买的。在我过年的记忆中,母亲是最忙碌的,严格按照老话说的时间顺序,扫房子、贴门神、蒸馒头、炸丸子、包饺子,还要给大人和孩子们做衣服。母亲特别能,做衣服是无师自通。扯布、量体、剪裁、蹬缝纫机,一条龙下来。她自己的"金莲"小鞋都是自己做的。到现在了我们给她买的衣服她觉得不合适了还经常自己拆改。除夕了,母亲忙着做菜;大家吃完了,她就忙着收拾卫生。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没有"春晚",电影、戏也很少看,家里人也没有打牌的习惯,零点左右就要睡了。只有母亲还在忙这忙那。我也不在意她忙些什么,似乎很多时候都在忙着做或者修改衣服。经常是我睡前还没有新衣服,而第二天醒来就发现枕头边摆放着新衣服。我啥也不问,起床穿好就四处玩去了。</h3> <h3> 曾经的过年的记忆已经无法连成片了,但有些片段就像老电影的镜头刻在脑海里:</h3><h3> 简陋的小屋里,灯光昏暗,天气很冷,但门开着。母亲在门口的灶前忙着,父亲听着的收音机里播放着京剧,孩子们跑进跑出,喜气洋洋的,大呼小叫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只待母亲一声"下饺子了!"大人孩子一起到屋外点燃成串的鞭炮,一时间喜庆气氛达到了高潮。初一早晨,我们这些孩子要给父亲母亲磕头,然后高高兴兴地拿到压岁钱。钱不多,三毛五毛的,但对于我们,那就是"巨款"。三分一根冰棍儿,一毛可以看场电影;</h3><h3> 上学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满街筒子都是串门拜年的人。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群中,寻找着老师和同学的家门。进得门去,"过年好!过年好!"嚷着,主人让着吃糖、嗑瓜子,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嬉笑着,似又没多少话,特别是在女同学家。坐了一会儿,有人提议"走吧"。于是一群人又涌向下一家。这一家的同学也加入了,拜年的自行车队伍不断延长着。一道引人注目地风景线。那时候,老师、同学就是最惦记的人;</h3><h3> 工作了。除夕夜,我下了零点的岗,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家奔。大街上空无一人,公共车早停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召唤我、催促我。我喜欢那种感觉。回到家,大家都睡了,只有母亲还在忙碌。见我回来,忙烧火下饺子。温暖的家,温馨的年。那时母亲已经不用再给我做衣服了,因为我有了警察制服。上班把红领章用发卡别衣领上就是制服,下了班把红领章取下就成了便服。单服、棉服、大衣、绒衣、皮鞋都有。给家里省了钱,给母亲省了心、省了操劳;</h3> <h3> 到北京了。在北京火车站候车大厅,我带着一堆行李准备回家过年。行李里有两个我出差海南带回来的西瓜。那还是80年代,北方的冬天见到西瓜极其稀罕。有人过来搭讪要买我的西瓜,我不卖。不可能卖。老父亲在家患上了前列腺肥大症,每次小便都要站半天,憋得难受。有人说吃西瓜利尿,我从几千里以外带回的西瓜,那就是我的心,怎能卖?回到家,全家人坐在煤炉子旁边,切开了西瓜,老父亲吃着,一脸的满足:"都说围着火炉吃西瓜,这辈子,咱也赶上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让父亲母亲享受人间幸福,住大房子,吃穿不愁,上厕所不用出去,经常要有澡洗。后来,母亲跟我住一起,实现了我的许诺。可父亲却没能赶上,76岁那年走了,到死也没住上大房子;</h3><h3> 那一年我结婚了。组织上帮助暂时解决了两地分居的问题,于是不能再享有探亲假。那一年的春节第一次没有回青岛过年,第一次没有跟家人团聚。没有房子,跟部里房管处借了一间探亲房,把两张单人床合并,用煤油炉炒了俩菜,我到商店花100多块钱买回了一台电子管收音机,那年除夕夜就是两人相对着喝酒、听着收音机过的。过年还真不是两个人的事。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好友,没有鞭炮,也就没有了过年的感觉。于是有了感悟:生活,仅有爱情是不够的。</h3> <h3> 今年又过年了。初三那天,老姐一家5口来了,家里洋溢着欢乐。女儿在网上约了个大厨在厨房忙碌着,我们一大家子喝茶聊天,8岁的外甥孙给大人们演唱意大利歌曲, </h3> <h3> 97岁的老母亲脸上笑开了花。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人生不过如此,又有几人能够看到?什么富贵贫贱的,什么不满足不知足的,身体健康,好好活着,多一些过年的记忆比啥都强。</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