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里的野兔子

张传桂

　　野兔，家乡人们俗称作“毛”，是家乡原野上最常见的小生灵。它们常年与庄稼人为邻，同享一片蓝天，共有一方热土，性情机警灵敏，深受农人和孩子们喜爱。

　　耳朵长，胆子小，跑得快，尾巴短，这是野兔的基本特征。当人们谈论到某人爱打听事情，或者是说某人消息灵通时，往往会打趣地说：这家伙的耳朵，比兔子耳朵还长。在形容某人有些胆小怕事时，人们往往会说：这人的胆子，比兔子胆还小。当看到某人遇事畏缩或是开溜时，人们往往会说：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在讥讽某人某事好景不长时，人们则会说：兔子的尾巴一一长不了啦！由此可见，人们对兔子的性情和形象，是何等地熟悉。

　　出我们庄北门，过支脉河北大桥往北，我们称之为北坡。到那里干农活或是拾柴剜菜，叫做上北坡。北坡十分的辽阔，向北直走出十余里地，才能走到王文村。站在支脉河大堰上向北朓望，可说是一望无垠。在这直与天际雾霭相连接的北坡里，既有庄稼地，也有大荒场，因而也就成了野兔们栖息繁衍的天堂。

　　野兔以野菜和野草为食，从不糟蹋庄稼。它们最爱吃的野菜，是曲荬菜，家乡人们称之为曲曲菜。春末夏初时节，原野上最多最繁茂的野菜，就是曲曲菜。曲曲菜叶片肥实，脆嫩多汁，入口先苦而后甜。因而，不仅野兔们爱吃，也深受农人们的喜爱。曲曲菜沾酱，那可是颇有名气的岁时庄户饭食。另外，在北坡的大洼里，荒场上，沟坎上，河崖上，还生长着众多的菁菁菜，夫子苗，吐露酸，黄酒棵，皮根头，羊角菜，蒲蒲丁，茶棵子，以及香草，茅草，芦草，老白草，爬蔓子草等等。从春到秋，一只只野兔子被养得膘肥体壮。

　　野兔在觅食的时候，可不是那贪吃的主，显得十分的机警。不论它跟前的野菜野草多么密实，它总是会边走边吃，走走停停，吃吃停停，时不时晃动大脑袋往两边瞧一瞧，或是竖起两只大耳朵听一听。一旦发现动静，它往往不是立即逃跑，而是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试图侥幸躲过。待到你快要走近它身边时，它眼见躲不过去了，才会“腾”地跃起狂窜而去，往往会将你吓一大跳。兔子胆小，可是腿快，能蹦善跑，它虽然是从你的脚下跳起的，可不论你是大人还是孩子，也不论你跑得有多快，想要追上它是决不可能的。

　　有时，孩子们在北大荒场上割草，或是在豆地里撮蝈蝈时，会突然遇上只出窝觅食戏耍的小野兔。那种突来的奇遇，那份意外的惊喜，往往会让孩子们一下子愣在那里，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才开始屏住呼吸悄腿绵脚向小野兔靠近。这时，毫无经验的小野兔，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反映，还在那里东觅觅，西嗅嗅，极其认真地觅食野菜嫩草。这可爱的小家伙，浑身毛茸茸的，愣头愣脑，憨态可鞠。小野兔还不善奔跑，待到发现危险时，蹦不了几下就被逮到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野兔们掩护隐蔽窝门，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但是，小兔们远离窝门吃草，就很不安全了。好在，孩子们并不会伤害这可爱的小家伙，往往是把它带回家养起来。有时，刚好有大人们在旁边，就会跟孩子们说：天生的野物，养不熟的，关起来就没啥出息了，还是让它在野地里长大吧！

　　野兔被人们称作“毛”，是因为它的皮毛颇为有用。人们冬天用的护耳、帽耳、棉衣领子、推车子护手等等，很多是用野兔的皮毛来制作。因此，在少有大型肉食动物的平原地带，对野兔威胁最大的，是人们对其皮毛的索取。秋末冬初，野兔们膘肥毛厚，是捕猎野兔的最佳时机。这时，遍野的庄稼已收割完毕，刚刚出土不久的麦苗还盖不住地皮，野兔们的活动失去了屏蔽。于是，北坡里出现了滿脸豪气的猎人。他们不是本庄人，大多来自东北乡，被人们称作“打兔子的”。一般是三五人一伙，肩枪带犬，一字排开向前趟赶。野兔被惊起以后，跑入谁的射程，即由谁开枪射击。受伤而逃的野兔，则放出猎犬前去追赶。

　　在我的家乡一带，野兔的天敌主要是老鹰。我小的时候，冬天上北坡拾柴禾搂豆叶时，经常看到老鹰在空中盘旋俯瞰，也曾看到过老鹰追逐野兔。据老人们说，有道业的老兔子，遇上老鹰是不惧怕的。当那老鹰从空中追来时，那有道业的兔子，就会先急窜狂奔一阵子，然后便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仰装累死了，俗称“推仰死”。那鹰若是少不更事，得意忘形地俯冲下去，那野兔便会看准扑下来的鹰，突然用两只后腿猛地一蹬，立时将鹰的嗉子撕裂。这，就叫做“兔子搏鹰”。

兔子搏鹰。

　 入冬以后，冰封雪盖，四野皆白，野兔们觅食困难，日子十分难熬。它们只能在雪野上艰难地跋涉着，刨开积雪啃食点封冻的麦苗。这时，打兔子的人就会沿着兔子的爪印，一路跟踪找到它的窝门。我们胡同的张蓝瑞有土枪，叫做“长苗”。到了冬季，他有时会去守窝待兔打兔子。选择一处有利地形，隐蔽好以后，架枪瞄准窝门口，待兔子出窝觅食时，立即勾动扳机。不过，他多数是空手而回。边走边摇头，说：“又碰上只老兔子，很鬼，不好对付。”

　　据说，有道业的老兔子，确实不好对付。它躲在窝洞内，能嗅到远处生人的气味。因而，它不是走出窝门口，而是突然间一蹦老高，待你急忙忙调整枪口时，它早已落地跑开了。还听说，有人傍晚在野兔窝门口下“地崩子”（亦称线枪），早上去起枪时，发现枪没响，那趟线拉直直的没动样。不过，地上有爪印，那野兔子从旁边绕过去了。真神！

　　原载本人作品集《乡村风物》，海风出版社，2006年出版。2017年2月6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