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房东不容易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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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上法庭，我们整理了各种文件，包括租约、赶人信，警长和法庭的各封来信，收租的发票薄。网上搜了房客在庭上表演的各种伎俩，还有该巡回法庭审房子官司的法官的行为习惯。

十一号，早上从箱底翻出西装革履放在车上。十二点离开公司，驱车前往法院。离法院不远处的咖啡馆里吃了东西，换好衣服，奔进州法院大楼。

门口的接待员不问姓名，只问哪类官司。回她是驱逐房客的，她指指天花板，"三楼，七室。"

等待过堂的人们坐在三楼大厅里的长条木头椅子上。大部分都打扮得一本正经，也有穿着邋遢的。几个律师模样的人和他们的委托人窃窃私语。

七室外面挂着一沓纸，上面是今日开庭的所有案子。上午的大部分都是刑事案件附带的民事罚款赔偿官司，原告是警察，被告是个人。下午民事，原告是大大小小的房东，物业管理公司和业主协会，被告都是个人。

一点整，门开了，大家都进去坐到旁听席上。法庭女秘书拿着案子清单点名。所有的原告都到了，一半的被告没有出现。

秘书问你们有没有达成庭外和解，今天不用过堂的？很有几对说达成了。秘书说"把协议给我，我去让法官审查"。秘书从法庭后门出去，过了十来分钟回来，分别告诉一对一对的原告被告，说法官批准了你们的协议，你们可以回家了。

她又鼓励在场的人们，现在和解也还不晚。又有一对出去回来，交上协议，也被批准了。

我注意到和解的都是双方有律师陪着。和解对房客的好处就是没有被驱赶记录，以后租房容易。对房东的好处不多，个别房客弄来钱，想接着住，房东经济损失小点。如果房客愿意立刻搬走，房东可以节约两个星期的时间。绝大情况所欠的租金是收不回来的，欠租的房客都是有一个花俩，虱子多了不怕痒的主，根本就没钱还。

在三楼大厅等待的时候我没看见我的那两名房客。进庭后扫了一圈观众席，也没见他俩。点名点到我们这案子，原告喊了"到！" 被告没有答应。

我俩在猜房客会不会出席。估计他们可能不来。要求应诉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能赖几天算几天。

到一点二十分，法庭卫士喊"全体起立！" 法官到了。

秘书开始叫案子"张三告李四"。张三站原告席，李四站被告席。所谓席，就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第一个是一个大型公寓告单亲女房客。被告穿件臃肿的粉棉袄。原告的代表是中年男律师，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法官问了女房客多久没交房租，房客喃喃地回答，我坐在后面听不清楚。法官翻了一下日历，说了几句话，我就辨出"十八号"一个词。之后公寓代表谢了法官，Thank you ，Your Honor。 回头对女房客说"抱歉"，伸手搭住被告的肩膀，温柔地带着她一同出去了。看来公寓赢了。

第二个是中年男子和他的律师站原告席那儿。被告没来。法官来来回回问了好多问题，律师拉着男子走到场子中心，距法官很近的地方，我们旁听席上的人听不清楚。结果也是律师说 "Thank You，Your Honor"。

接着是女律师代表一名房东。房客也没到。结论是法官判房客自动输了。中间法官问每月房租多少，律师打开卷宗，核对之后报出$1160。女律师坐在我们边上，赢了以后和我们轻声聊天，指点二三。

这时已经是一点半，我们的租客还没现身，估计不会来了。即使来，也是迟到。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法庭迟到怎么处理。有的说点名没答应就算迟到，自动输官司。有的说迟一分钟就算迟了。有的说不超过半小时的话法官会原谅。我就盼着秘书快叫我们的案子，早判早完事。

在审我们前面的一个案子时，旁听席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黑绒衣破牛仔裤的年轻人溜了进来，在门边椅子上坐下来了。是尼寇！ 我心里一沉，捅捅掌柜的，"咱的被告来了！" 那时是一点三十五分。

女秘书叫了我们的案子。她根本没去查第一次点名的记录。我们站到原告桌边，尼寇站被告桌后面，桌子正好挡住他裤子上的洞。

法官先跟他说话，向他学他名字的发音。然后稍微问候了一下我们。

法官眼睛盯着尼寇，说："你知道今天这个案子是要驱赶你们的吗？" 尼寇说 "知道"。

法官："状子读了吗？"

尼寇："读过。"

法官："程序上有疑问吗？"

尼寇："没有。"

法官："每月房租多少？"

尼寇："1130，我应该付565，我舍友付565。"

法官："你现在欠房东多少？"

尼寇："我是有情况的。刚搬进来我按月付租的。十二月起我的室友不付她那一部分，我现在也找不到她。她要是搬出去的话我可以再找一个新室友合租，我们就能按时付租，问题就解决了。"

法官："十二月份你的部分付了没有？"

尼寇："室友人不来住，东西还在她的房间里。我这里找新室友不方便。我没法付我那一部分。因为她那一部分拿不到。"

法官："到今天为止，你们欠房东多少钱？"

尼寇："一共1130。"

这时我插话："2260。"

法官："因为你不付租，房东有权拿回他们的财产。"

尼寇："我很喜欢住在那儿，如果把我室友踢出去，我会把以前欠的都还给房东。"

法官："以后你的房东会不会接受你，由房东说了算。"

这时法官朝我们这边看了看，我使劲地摇头。

之后法官强调："现在房东有权收回公寓。不管你欠一千也好，两千也好，哪怕只欠一百块，也是符合欠租不交的定义。你也同意房东的文件齐全正确，驱逐过程也是正当合法的 。"

法官判："从今天起七天，你收拾收拾东西，十八号之前搬出去。"

尼寇："但是我室友的东西还在里面。她今天没来，我以后还想住。"

法官："你室友不来，我判她输。你必须在十八号之前搬走，否则警察会把你踢出去。"

尼寇："可是我不付租是有原因的，我室友......"

法官不耐烦了，"我在试图帮助你，你必须理解，十八号是你离开的日子！你最好的选择是回去打包"

尼寇："那我现在就去筹集十二月和一月我那一半房租，十八号以前交给房东呢？"

法官："你已经违犯了现在的租约。本庭支持房东驱赶你的诉求。"

法官把头转向女秘书，秘书高声说：案子结束，你们可以退席了。她又喊下一对入席。我们连 "Thank you, your honor" 都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