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 王琤把一块二毛钱递进售票窗口,并大声说了要去往的地名。 售票口丢出一张车票,王琤拿过票看了一下坐序,还好,有座位,只是有点靠后。 <h3> </h3><h3> 王琤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座位,环顾一下车厢,今天这趟车没有一个知青模样的乘客,感觉今天将是一个孤单的旅途。只好从桶袋(一款上世纪七十年代很流行的肩挎包)拿出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小心地躲避随时可能扫过来的扁担或箢箕。 </h3> <h3> 王琤自从去年年底高考落榜后,感觉现实给他的打击实在有点大。在高考之前,他信心满满地给自己规划了人生:进大学,研究文学,毕业后全心搞文学创作,当个作家。然而人生规划彻底落空了。他万般无奈地对自己说:还是放下理想,拿起锄头吧。</h3> <h3> 这是一趟城乡区间班车。车内不仅很脏很乱,而且很嘈杂。这个线路的乘客一般都是农村人,座位基本坐满了,过道上还横七竖八丢着箢箕、扁担、空鸡笼或新购的农具,很难迈脚。而且农村人说话,声音比破旧汽车的发动机声音更大,车头车尾有相熟的,都可以越过十几排座位热聊。</h3> <h3> 汽车驶出城不久,就上了砂石简易路,颠簸的厉害,没办法看书了。王琤收起书,两手拢进衣袖里,全无心思的看着窗外发呆。今年的春天感觉来得特别早,还刚出正月,几日连续的晴天,就让人完全忘记了冬天的寒冷。 <br /></h3> <h3> 汽车一路走走停停,几里地一个站,每停一站都是上来的人多,下去的人少。车里面越来越挤了。</h3> <span style="font-size: 16px;">不一会又停了一个站,再上来几个人。王琤注意到,这一拨上来的人中间有一个抱小孩的妇女。他心想,坐这样拥挤而且颠簸摇晃的车,还抱着个孩子,那实在会有些艰难。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关注前面那抱孩子的女人,希望前面会有人给她让个座。</span><br /><h3> 那个年代,汽车在农村是很稀罕的,农村一般出行都是走路或骑自行车,偶尔花钱坐一回汽车,那也算是用心痛换来的享受,如果自己的车票上还写着座号,那就如同队上杀猪按人头分的肉一样,是难得的福利,那是不能随便让人的,所以给陌生人"让座"几乎不可能。 </h3> <h3> 那刚上车的女人,抱着孩子站在车上显然非常为难,因为一只手必须抓个椅背,才能站稳,只凭一只手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实在有些撑不住,所以她想让孩子站在椅背上,以分担一点手的承受。可小男孩好动,时而小脚踩到了临近乘客的肩上,引起那位乘客的抱怨。她只好还是完全把孩子抱手上,全靠两只脚在努力地调整平衡,以防止自己摔倒。</h3> <h3> 王琤看着她这艰难的样子,觉得她比谁都更需要一个座位,于是起身向前,拉拉孩子的小手说:"来,和妈妈坐这里吧。"女人回过头,婉然一笑:"那不好吧?" 这时王琤才发现,抱孩子的女人很年轻,而且还特别的漂亮。</h3> <h3> "没事没事,我站着不要紧的,我怕你摔着孩子。"王有些腼腆了,不敢多看她,只是执意把座位让给了她们娘俩。</h3> <h3> 车一路颠簸,又停了一站,车上人更多了。看着这么拥挤,年轻妈妈再次感激地看了王琤一眼,并微微一笑,问道:"你是知识青年?" </h3> <h3> 王琤听到"知识青年",脸上掠过一丝苦涩。他因为很爱好文学,所以平时就喜欢钻字眼,在他的心眼里,"知青"和"知识青年"是两个不同的词。知青二字,他认为那是对插队落户的"新式农民"的特殊称呼,心里没觉得怎么别扭。但遇上谁说"知识青年"他就因"知识"二字矫情,从小到大没读过多少书,还被无端地安上"知识"二字,他自觉有种名不符实的难堪。</h3> <h3> "是青年,但没知识。"他幽幽的自嘲地回答。但他没有想到,这话好像有点噎人,年轻的妈妈不好怎么接话了,于是他俩一时没了话题。</h3> <h3> 王琤站在她的一侧,逗着小男孩说笑。也低头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妈妈。她穿着很干净,也很得体,头发像城里姑娘一样,扎个拖把,还有一个精致的塑料发夹。后侧露出白皙细腻的脖子,很挺拔、娟秀。前额的刘海很随意地飘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扑闪,好像刘海的飘动,是因眼睫毛扇起来的。特别是两腮的红晕,被透过车窗的阳光映照着,就如同两朵淡淡的红霞。那年月不兴化妆,所以很难看见如此粉红的脸蛋,偶尔一见,还真让人意马心猿。</h3> <h3> 王琤看得有点忘情了,冷不防年轻妈妈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有一刻短促的对视,王琤几乎能从她那明亮的眸子里,看见有些贪婪的自己,他赶忙移开了视线。</h3> <h3> 王琤历来认为,目光是有物理能量的。要不然为什么他悄然的打量会被发现呢?他因刚才的冒昧有些难为情,再也不敢看她了,但心里却不忍错失欣赏美丽的机会,所以他始终用心在感觉她的一举一动。</h3> <h3> "你把包放我这里吧,这样挎着很不方便的。"她关切地对他说。 桶袋是一个圆形筒,单肩夸着,在拥挤的车厢里确实很碍事。王琤道了谢,把桶袋交给了她。</h3> <h3> 她接过桶袋,看见留在袋子外面的一截笛管,试探着问到:"你喜欢吹笛子?" </h3> <h3> 王琤笑了笑,答道:"闲时喜欢吹吹,好玩,解闷。"</h3> <h3> "不错不错。"她很诚肯地夸赞道:"民族乐器中,笛子算最奔放的,热情洋溢,很有感染力。"</h3> <h3> "奔放的乐器还有唢呐啊?"王琤觉得终于找到了话题,于是有意想把话题铺开一些。</h3> <h3> "唢呐不一样。"她好像对器乐蛮感兴趣,"它热烈、粗旷,不管是表达喜庆还是悲伤,他都是那样直白、坦露,让人少了些遐想"。</h3> <h3> "高,实在是高!"王琤很有同感,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当妈妈的女子,会对不同乐器的表现力说得这样有感触,所以他问道:"你也是知青?" </h3> <h3> "不是啊,土生土长的乡里妹子。"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同时高兴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h3> <h3> 王琤心想,这个乡里妹子还真不一般,如果不听她的口音,真不敢相信她是本地人。他试探着问:"你喜欢笛子?"</h3> <h3> "我也不懂,只是经常在广播里听那个笛子独奏……"她扑闪着眼睛,努力想记起那个曲子的名字。经王琤提示,继续说道:"对,《扬鞭催马送粮忙》,感觉特好听,我虽然没有看见过马车,但一听那曲子就能想象马车飞奔的场景。"</h3> <h3> 王琤好喜欢看她说话样子,很善谈,但很文静,话语透着热情但更有适当的尺度,全然没有一般农家妇女,那种无话找话的热切。这种婉约、宁静的气质在城市都是很少见的,跟她在一起,自然而然有一种特别愉悦感觉。 </h3> <h3> 汽车晃晃悠悠走了好几站。年轻的妈妈看了看窗外,又拢了一下孩子的衣服,对孩子说:"谢谢叔叔让座给我们,让我们舒舒服服到外婆家了!"</h3> <h3> "你到站了?"王琤这才发现,这么快也自己也只差两站就该下了。他感觉这次坐车时间过得真快,不像以往总是嫌这趟破车开得慢。</h3> <h3> 他提议说:"我送你们下车吧。"于是从她手上接过自己的包,单肩挎好,就伸手去帮她抱孩子,因为一路逗耍,孩子也很喜欢他,很顺从的任由他抱。此刻,汽车突然一个大颠簸,王琤一时没站稳,重心往年轻妈妈身上一偏,手背连着手臂,靠在了她的前胸,他顿时触碰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温暖传递着温馨,饱满的弹性传递着无法言表的温柔,让他如触电一般。他急忙一只手抓住前排的椅背,撑起身子,满脸通红了,眼睛根本就不敢看她的反应,他怕看见她责怪的眼神。只是嘴里细语道:"怎么搞的?怎么这样开车呢?"并抱起了孩子小心地往车厢前方移。</h3> <h3><span style="font-size: 16px;"> 双方可能都有些尴尬,没说一句话,年轻的妈妈只是拎起自己那花布做的大提包,跟着王琤后面往车门口挤。 </span> <br />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span> <h3> 车慢慢的停稳,车门开了,他们下了车。他想把她们娘俩送过路肩,再返回车上。可是,他抱着小孩刚走几步,身后就听见"咣铛"一声车门关了,他还没来得及喊"等一下",车就咣啷咣啷地开走了,把他们一并抛在灰雾之中。</h3></h3><h3><br /></h3> <h3><b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二</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 年轻的妈妈看见王琤试图回身追车,才知道他是专门送她们下车被司机抛下了。她很歉意地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喃喃地问道:"你不是这站下呀?这怎么办呢?" <h3> "算了吧,我也只早下了一站,这边我很熟悉的,我可以从这边走近道,几里路就到知青点了。"王琤有些无奈,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随后问道:"你往哪边走?" </h3><h3> 她颔首指了一下路边的一条小路:"我从这条路回家。" 王琤笑了:"我也需从这条道回知青点,正好我们再同一截路吧。"说着就去提她的大提包,他这才发现,提包好重,于是说:"这么重?好在有我同路。"</h3><h3> "妹妹要准备今年的高考,我给她带些书回来。" 对于王琤而言,高考是一个他不想随便提及的话题。所以他只是淡淡的接了一下话题:"哦,你妹妹也准备高考?" </h3><h3> "嗯啦,对农家小户人家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她在前面快步走着,略回头问道:"你也在准备高考吧?" </h3><h3> "去年底已经考了,今年要不要再试,我还在犹豫。" </h3><h3> "别犹豫,赶快准备,听说今年会提前在年中考试。" </h3><h3> "啊?那我更没信心了。"</h3><h3> 两个人一路全部是高考的话题,谈话中,她好像很熟悉高考、录取的情况。当她得知王琤是报考的文科时,无不惋惜地说:"文科的录取率太低了,你应该报理科的。" </h3><h3> 这就是王琤不愿意说起高考的原因,他不爱听这个建议,但他今天还是认真地解释说:"我很喜欢文学,但我却并不是很喜欢念书,读书时除语文、历史之外,其他课程我都只是应付,如果要我去专门学理科,我还不如不读书,继续修理地球算了。" </h3><h3> 她笑了,也开玩笑地说:"那也是哦,陶渊明修理地球,还修出一篇传世经典《桃花源记》呢。"她将孩子换了个手,很认真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想想,如果你进了大学,不管你学什么专业,对你的爱好都会有更大的帮助,你如果爱好文学,更需要学习更多其他学科的知识,像鲁迅、徐志摩,都不是学文学专科的。我感觉,人的学习生涯,如果一生只钻一个专业,倒是很容易变成书呆子的。" </h3><h3> 王琤再一次的没想到,一个看上去与他同龄的"乡里妹子",说起话来,竟然这么有说服力,这实在让他更加刮目相看了,也生出强烈的好奇。他想转过话题,让她多说说自己,无奈小孩子在她怀里不断地咿呀学语:"妈妈,花花、花花……"。</h3><h3> 田间已经有准备秧田的农民和耕牛了。大部分的田里都开满了紫云英花,小朵的花,有红色、粉色,也有淡紫色的,在绿油油的田里,迎着和煦的春风摇曳。</h3><h3> 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在前面走着,偏西的太阳,勾勒出她那匀称的身姿,并刚好把她的影子投在他的脚下。他怜爱的放慢脚步,生怕自己的脚步,踩着那优雅的影子。</h3><h3> 有一些紫云英开到了路边,王琤顺手摘下一朵,逗着小孩。小孩好奇地伸过手来,接过了花朵,兴奋地地在妈妈眼前舞动。 </h3><h3> 过了一会,年轻的妈妈转过身,对王琤说:"我快到家了,你看,那就是我娘家。"</h3><h3> 前面一条渐高的小土路,绕过一泓清澈的池塘,穿过一株桃花盛开的桃树,止于一个很整洁的屋场。桃花开得很绚烂,一半笼盖了小土路,另一半却探出了塘矶,把池塘都映红了一大片。视线越过桃花,便能看见一幢土砖瓦房,是一个十分恬静的农家院落。王琤说:"你家真美!难怪你……"他想说难怪你这么漂亮,原来是因这么美丽的水土养育。但在同龄人面前,贸然夸人漂亮,是很不礼貌的,甚至有可能被人骂"流氓"的,他不得不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只是不自觉吟出一句:"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h3><h3> 年轻的妈妈淡淡的笑道:"看来你读书不少呀,你总是这么喜欢拽文吗?"</h3><h3> "不是,看着这么漂亮的桃花,想起这么一句诗。" 她好像有一点较真的样子:"可这句诗是描写人的,而且全篇诗跟桃花也都没半点关系呀?" </h3><h3> 王琤一脸的羞赧,他其实就想说他今天遇见了一个绝代佳人,又想用桃花来掩饰自己的唐突,没想到这个"佳人"还是个才女,听她的语气,她好像对这首诗的原意不太喜欢。</h3><h3> 正在王琤着急怎么圆场时,她停住脚步,接过他递过来的提包,对孩子说:"快,谢谢叔叔!"她很有诚意地望着他,问道:"去我家坐坐,歇会再走吧?一路谢谢你的照顾,还害得你误了车,真的对不住啦。"</h3><h3> "谢谢,不耽误了。"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但还是压抑很多的想法,决意果断地告别。 "那太谢谢你了。我娘俩有福,今天遇上你这么一位好人。" </h3><h3> 王琤真的希望她能问自己的名字、问他在哪个知青点,以便他也好问她的姓名,或打听一点关于她的一些情况。可是,她始终没有问及这些问题,他有点失望,他不无调侃地冒出一句:"不用谢,我的名字叫雷锋。" </h3><h3> 她笑了,摇着孩子在小手,很温柔地说:"谢谢雷锋叔叔,雷锋叔叔再见了……"她并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目送他继续往前走。</h3><h3> 王琤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后背盘桓。所以,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潇洒一些,加快了脚步,径直沿路向山坳走去,他真的好想再回头欣赏一下那幢恬静的农家小院和那屋前的桃花,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泄露自己那隐密的心思。 </h3><h3> "凯凯,快叫姨!" </h3><h3> 一个很清亮的声音把她的视线拖了回来。顺着喊声,她看见妹妹向她跑过来。妹妹要去抱小孩,小孩往妈妈的怀里躲,不让姨抱,姨作出要强抢的样子,小孩越发躲的厉害。 </h3><h3> "好了,别闹了,你拿包吧。" </h3><h3> 妹妹看了看姐姐目送的背影,随口问道:"那是谁呀,好像是个知青?"</h3><h3> 拎起提包,脸上显出吃力的神色。姐姐说:"好重吧?今天搭帮在车上遇上他,他把座位让我坐了,还送我到家门口。要不是他帮忙,你姐今天还真不知道会累成什么样子。"</h3><h3> "姐,你也应该转运了,终于处处能遇贵人相助了。"妹妹再次去看已经走远背影:"这人从来没有看见过?好像不是我们这边知青点的知青,怎么会和你同路呢?" </h3><h3> "听他说,他应该在下一站下的。我估计是姑妈那个公社的吧?"姐姐因为对今天的遇见很开心,所以把他一路的关照全部告诉妹妹:"今天的车特挤,下车时他帮我抱凯凯,把我们送下车,哪个晓得那司机以为我们是一起的,刚下车就关门开车了,结果把他撂下了,他只好从这条路走回去了。" </h3><h3> 妹妹也兴趣盎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h3><h3> "没问。" </h3><h3> "好人难遇呀,总该问个名字吧?" </h3><h3> "路遇一个陌生人,就去打听人家姓甚名谁,不合适吧?"姐姐很认真地说。</h3><h3> "百年修得同船渡呀,更何况他还援之以手。"妹妹浅笑,拿眼狡黠地瞟着姐姐:"或许你们有什么前世未了的缘分呢?" </h3><h3> 姐姐发现了妹妹的作弄,伸手就去揪妹妹的耳朵:"你这鬼妹子,小小年纪,心里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h3><h3> 妹妹哈哈大笑,快步走进屋,大喊道:"妈,姐和凯凯回来了!" </h3><h3> </h3><h3><br /></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h3> 一缕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投射在混乱不堪的车厢里,尘土在阳光里飞扬,嘈吵在空气里喧嚣,而其中却绽放着一朵鲜艳的桃花。所有的混乱都模糊了,所有的嘈吵都静音了,只有那朵桃花,在阳光里婉约的微笑。 这是这几天始终定格在王琤心里的画面。</h3><h3> 让他自己不能理解的是,这幅画不仅完全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展,仿佛要彻底占据他心灵里所有的时空。以致让他不能精力充沛地出工,更不能静心的看书。他实在控制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在内心蔓延,只好一有闲,就独自躲到屋后的小竹林里去吹笛子。 </h3><h3> 让他更懊恼的是,原来他吹个两三个钟头都口不干、舌不燥的,可现在一个演奏曲都吹不完,就腮帮子发硬。他无力地垂下有些酸胀的手臂,坐在了地上。心里有些恐慌了,他怀疑自己真的害相思病了。</h3><h3> 在王琤的内心里,对男女情爱可能还只是懵懂少年的美妙憧憬。这种憧憬还异常的纯净,纯净得如刚从泉眼中涌出的清泉。未曾浑浊过情欲的泥砂,也未点染过功利的浮尘。这次的感情萌动,完全是因为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自己内心渴望的那种完美,从而激发了少年的情窦初开。</h3><h3>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的缱绻。如果他预料自己会对那位女子这般的恋恋不舍,他一定会利用机会去打听她的情况,以便有机会再见到她。</h3><h3> 没有去打听她的情况,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腼腆,一是不愿意让自己一份真心的善意,被人理解成"图谋不轨"的心机。二是因为她举止端庄、矜持,她那可亲不可近庄重,使他不敢轻妄。</h3><h3> 但他现在后悔了,而且越来越悔恨交集。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这种荒唐。</h3><h3> 他下乡快三年了,在知青点,或在公社文艺宣传队,凭着自己那很"正面人物"的形象、凭着多才多艺的小本事,在女孩子中间,他是很受青睐的。然而从来没有谁让他体会过怦然心动而又不敢直视的羞怯,更没有谁让他如此一见倾心,自此魂不守舍。</h3><h3> 其实他知道,在汽车上那一瞬间无意的触碰,从自己从未有过的那种心血澎拜的感觉里,他就预料到,他被她完全摄去了魂魄。</h3><h3> 他虽然确实未曾接触过女人的身体,但他也曾有过可以更加亲密接触的机会。去年大热天。因为乡下晚上蚊子太多,大家都没办法坐在外面乘凉。于是,蚊帐里就成了知青好友聊天的好处所。一般是男女分帐,但有时也有男女混帐的。反正都无所谓,大家吃住一起,自然有一种兄弟姐妹般的亲近。 </h3><h3> 在知青同伴中,王琤也有平时聊得来的男女好友,这天晚上,他去找平时关系很不错的女孩聊天,因为蚊子相逼,只好双双躲进了她的蚊帐。聊兴正酣时,突然停电了,突然的黑暗让说话也停顿下来。黑暗中,他明显的感觉到,有一丝女人特有的体香在向他靠近,紧接着她实实在在倒在他的怀里。 </h3><h3> 他确实有些吃惊,但他没有惊慌失措。因为他内心对爱情的膜拜,使他对异性身体,尽管很神往,但不敢有丝毫的猥亵。所以他很理性的对待这次超乎友谊的馈赠,他没有去躲避或推开,他双手安静地垂放着不敢乱动,心里只当是自己的妹妹坐累了,借他的胸膛靠着歇会。 </h3><h3> 过了一会,女孩得不到回应,也很平静地慢慢撑起身子坐好,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一切如常,直至这晚的睡前小憩平静的结束。自此,王琤再也没有与任何一个女孩子单独地在蚊帐里聊过天。</h3><h3> 他很困惑,为什么这次与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仅仅是瞬间的接触,竟会让他方寸大乱。都过去几天了,那种如同触电一般的感觉还是那么清晰,还是让他如饥似渴地去回味。</h3><h3> 王琤想,这样下去不行,他怕自己会如《红楼梦》中的贾瑞那样,最后痴狂的死去。他决意自己去主动找她,然后把自己的心迹向她倾诉,他不在乎结果,他也不期望有任何结果。但他以为,只有把一切心声吐露与她,让自己的这种荒唐,去经受她的嘲笑和拒绝,自己才能慢慢的解脱。 </h3><h3> 夜深了,同室的伙伴们都睡了。他拿出纸和笔,打算写一封无法邮出的情书。</h3> <h3>桃花:你好! </h3><h3> 我叫王琤,是新桥公社知青点的知青。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你是在美丽的桃花下长大,也是因为你面若桃花的美貌,所以,在我心里,我就叫你桃花了。</h3> <h3> 漂泊,也许是我的宿命。不仅人漂泊他乡,想不到人生最神圣的情感也在漂泊的路上。这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的初恋竟然也发生在一次萍水相逢的邂逅之中,以致使我开始了一场虚幻的爱恋。</h3> <h3> 也许你会耻笑我,素昧平生,何来相恋。 但我知道,我确实恋爱了,而且是第一次,所以我将这次情感看做我的初恋。尽管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你住哪里,我甚至明明知道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但我还是如醉如痴地爱上了你。 </h3><h3> 记得下农村之前,爸妈就告诫我:在农村你千万不要谈爱,因为你还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h3><h3> 我现在依然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我却一不小心就踩进了爱情的沼泽。不能自拔,而且越是想挣脱,就陷得越深。我在想,是不是越不懂爱情的人,才越容易深陷爱情的深潭?</h3><h3> 自与你告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追悔莫及。我埋怨自己太木呐,埋怨自己太愚笨。我为什么不能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哪怕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线索,我也不至于陷入如此的苦恋,我可以去偷偷看你,我也可以用信笺倾诉我的相思。 </h3><h3> 在这几天里,炙热的爱在每分每秒中灼烤着我,我无法排遣思念的煎熬,我也无法把这份不着边际的爱恋向谁诉说,因为,不管是谁,若知道我深恋一个素昧平生、而且已经为人之母的女子而不能自拔,那只会招来更加伤痛的嘲弄。</h3><h3> 然而,我无法将这份情感深埋心底,我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份烈焰般的火热,最后活活把自己烧死。于是我只好将苦苦的相思诉诸笔端,写下了这封无法邮寄的信。 </h3><h3> 自与你分别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感让我惊慌失措,所以我只好借填词作歌,以排遣这缠绕于心的情恋:</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剪梅·桃花恋》</b></h3><b><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碧水漪涟落红珠。</b>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绿叶还眠,</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萌芽初出。</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桃花浅笑傲香篱,</b><b> </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不敢攀摘,</b><b> </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却忘归途。</b><b> </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手染花香梦不苏。</b><b> </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一抹清幽,</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万般独孤。</b><b> </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昨晚又卧醉花间,</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欲诉相思,</b><b> </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须罄楠竹。</b><b> </b></h3><h3><b><br /></b></h3> </b>唉,相思之苦,诉与谁说。 <h3> 另:我觉得你那天在路上关于选专业的分析,很有道理,今年我打算报考理科,再搏一次,请祝我好运! 此致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祝好!</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王琤</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于新桥知青点</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1978年某月某日 </h3><h3> <br /> 王琤将信认真地折好,放入信封,然后在收信人处大大地写上"桃花收"三个字,再写上寄信人的详细地址,唯独无法写上收信人地址,他无奈地摇摇头,略带调侃的写了"内详"俩字,而且还煞有介事地贴上一枚8分的邮票。 </h3> <h3><br /></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3> <h3>王琤这段时间很反常,三天两头地请假不出工,一跑出去就是大半天,谁也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h3> 今天他又撒谎说胃疼,要请假去公社卫生院看病。得到准假后,又跑到他与那位年轻妈妈曾经走过的那段路上闲逛。 <br /></h3> <h3> 已经是春插的时节了,人家都在田里忙上忙下的,一个面生的知青在田间游荡,那是很惹眼的。他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在经过她家屋前时,他好想去他家坐会,既可以碰碰运气,也可以躲避一下路人异样的眼光。可是,她家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入,所以他不敢没有任何借口的走进不熟悉的农家。</h3> <h3> 他又一次懊悔了,上次在她家门口徘徊的时候,他还看见一个姑娘在池塘洗菜,当时他的心一阵狂跳,以为终于遇见了他想见到的她。可仔细一看,不是。让他全然没有了搭讪的兴趣。现在想来,他又一次犯傻了。也许那是她妹妹,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搭讪一下,然后通过妹妹打听打听她姐姐的情况呢? </h3> <h3> 他以为这一次他会比上次聪明,如果能再碰到那个洗菜姑娘,他会主动去接近她。可人的命运就这样,一切故事的开始都发生在你不经意的瞬间,而你设想的故事,总不会出现你预想的契机。 </h3> <h3> 万般无奈,他不得再次放弃这种依靠运气的寻找,无功而返,回到了点上,大家也收工吃饭了。 </h3> <h3> 他依然假装胃不舒服的样子,在厨房打了一份饭,坐在寝室和大家一起吃。</h3> <h3> 同室的剑波关切的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h3> <h3>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摇摇头,一声轻叹。</h3> <h3> 另一个同室密友悦文,语气肯定地说:"你呀,这毛病不用医生看,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病。" </h3> <h3> 王琤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哪里的疏忽,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他有些紧张地望着悦文,生怕把秘密当笑料。 </h3> <h3> 悦文用筷子点点饭盆,很认真地说:"你呀,这是严重的「胃缺油」。这病,需要去城里治。" </h3> <h3>大家哈哈大笑,王琤也放心地笑了。 </h3> <h3> "唉,其实大家都「胃缺油」。"剑波扫视了同室几个,小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今晚出去打打牙祭?" </h3> <h3> 大家都以为是玩笑的继续,但还是兴致陡增:"好啊,去哪里?是不是谁攀上什么亲戚了?" </h3> <h3> 知青点的伙食是很差的,不仅没什么菜,很多时候油都没有,吃"红锅子菜"(不放油炒熟的菜)是常有的事。知青们为了解馋,有时候只好变着法子去农民家蹭饭。为了好进门,会嘴巴抹了蜜一样说一些扯亲沾故的客气话,实在扯不上的甚至干脆"干爹干妈"的叫,这叫"攀亲戚"。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主人家一高兴,溜出那句常用的客套话,"在这里吃个便饭吧。"只要这句话一出口,那就赖着不会走了。 </h3> <h3> "今天这牙祭不用攀亲戚。"剑波神秘兮兮地说:"六队一家老了人,今天晚上有「烂肉」吃。" </h3> <h3> "哈哈,你这是瞎扯,非亲非故的,谁会让你吃?" </h3> <h3> "你们这就不懂了,这叫「人死饭甑开,不请自己来」,去了的都有肉吃。" </h3> <h3> 人民公社时期,农家若有老人过世,尽管物资匮乏,也不兴送礼金,那也不得不操办一下,但都不敢大张旗鼓。所以吃大肉的那餐饭,一般会在安排在出殡前一天的晚上,让全力操办帮忙的亲友们饱餐一顿。 几个知青都认为这是个吃肉的机会,所以等天黑了,就期待满满的去了那户人家。 </h3> <h3> 王琤跟着他们,首先就去了厨房。果然,厨房的案头上,搁着一个木盆,里面盛着煮成半熟并切成大块的肉,都堆得冒尖了,看得他们直流口水。 </h3> <h3> 这家农户平时跟知青没什么来往,所以几个知青来了,也没人搭理他们,他们在人群里很明显是无所事事等吃,这让王琤他们很尴尬。 </h3> <h3> 他们等了好久,没有一个人得到什么时候开餐的消息。有人提议走算了。也有人建议赖着脸继续等,看见了这么诱人的肉,居然没吃上一块,太不甘心了。最后一个建议得到了一致同意:干脆偷些肉回去自己弄熟了吃。 </h3> <h3> 王琤穿着一件旧中山装,口袋很大,就让他站在肉盆旁边,剑波和悦文站在他的左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将切好的肉塞进了王琤的衣兜。完了剑波使个眼色,大家就悄悄撤离。 </h3> <h3> 王琤刚走出屋没几步,就听后面有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喂,你好!"王琤腿都吓软了,心想,这下出大丑了。他缓缓地转过身子,定神一看,眼前的人更是让他惊得目瞪口呆,眼前居然站着他那朝思暮想的"桃花"。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羞愧和疑惑。张着嘴巴却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h3> <h3> 她略带几分惊喜的笑着:"我猜你应该是这里的知青,但没想到能遇见你。" </h3> <h3> 王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羞愧、还是惊喜,一脸火辣辣的,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真没想到……你……这是……" </h3> <h3> "刚才我妹妹说来了几个知青,其中好像有你,我都不相信。"她没有想到,他们再次偶遇会让他这么紧张,为了缓解气氛,她很主动地跟他介绍说:"这是我姑妈家,姑爹昨天过世了,我们过来帮帮忙的。" </h3> <h3> 王琤感觉:自己心里的千言万语,都被衣兜里那可恶的肉堵在心里,害得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找不到恰当的话题,只能是哼哼哈哈地应着。 </h3> <h3> 虽然灯光有些昏暗,但王琤还是觉得两个鼓鼓鼓鼓囊囊的口袋实在太惹眼。他怕万一露馅,那太让人颜面扫地了。他既想尽快把最要紧的话说出来,又想着怎么尽快的逃开。 </h3> <h3> 好在她那始终神情淡定的微笑,多少有一点感染到了王琤。他终于定了定神,很急切地说:"我去过你家,希望能遇见你,想不到在这遇见了,我有一封信给你的,因为不知道寄哪里,就每天揣在身上,感谢老天保佑,让我再次遇见了你。"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h3> <h3> 她用手背轻轻掩着嘴角,哧哧一笑:"干嘛给我写信?"手却不来接信,急得王琤不知如何是好。 </h3> <h3> 同来的几个知青陆续出了屋场,却不见了王琤,以为他被主家逮住了,只好急忙又折回来准备解围。却看见他在跟人说话,他们以为王琤攀上"亲戚"了,都很高兴地围过来。王琤更急了,不由分说硬是把信塞在她的手上,拉着几个同伴就走。 </h3> <h3> "走吧、走吧,太晚了,明天还要出工呀。"王琤连推带拉的把几个人一起拽走了。 </h3> <h3> 走了几步,他回头大声道:"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年报了理科。" </h3> <h3> 在回知青点的路上,几个人不依不饶了,明明遇见了熟人,不顺势赖着吃饭,反而还急着把他们拉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于是一路扭打逼问。 </h3> <h3> "她是谁?那么漂亮,怎么认识的?" </h3> <h3> "她是哪里的,跟你什么关系?" </h3> <h3> 王琤被逼得没办法,又绝对不能说实情,只好再编谎话。"是同学,她不是这里的,她正好是这家的亲戚,所以跟她爸妈一起来参加追悼会。" </h3> <h3> 他们兴致比王琤还高,建议说:"机会难得,明天邀她来点上玩吧。" </h3> <h3> "那人家肯定不会来。我们不同班,本来就不是很熟。我都始终没有记起她的名字,刚好想问,被你们几个鬼吵散了。" </h3> <h3> "撒谎!不熟你给她一封信?" </h3> <h3> 王琤料到这个细节会被追问,好在早有准备:"不是给她的信,是我托她给我另一个同学带封信,他们正好是邻居,她明天回城里,托她带比邮寄还快些。" </h3> <h3> 好在大家对吃肉的兴趣更高,可能他们早在思考这肉该怎么个吃法,无心继续细问了,只是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这个"女同学"的美貌。 </h3> <h3><br /></h3> <h3><br /></h3> <h3><br /></h3></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原来因怀揣满纸的相思却无法投寄,曾让王琤苦闷不堪,现在信送到了她的手里,欣喜过后,却因得不到回音而焦灼不安。他每天期盼回信的心情,与太阳保持着同样的节奏,随着太阳从东升到西落,心情也在希望与失落之间轮转。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好在高考备考的紧张,多少分散了一些他期盼的急切。</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一晃眼高考已经临近,他从公社得到通知,他被分到相邻公社的考区——蓝田中学,考场离知青点有三十多里地,两天半从知青点到考场的往返,如果没有交通工具,确实会有些困难。于是,他借了一辆自行车,决定明天按规定时间去看考场。</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第二天上午,他骑着单车,找到了蓝田中学。考场已经来了很多看考场的考生,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考室和座号。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这次走进考场,他感觉已经没有了去年进考场时的那样的陌生感,反而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淡定。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课桌上顽皮学生留下的累累刻痕,会心的笑了,他缓缓低下头,在课桌上动情地轻吻了一下。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感觉有人站在他跟前看他,于是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完全让他惊呆了。"桃花!"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他心中时刻呼唤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在等你。"她站在课桌之间的走道里,脸上带着平静地微笑,见他一脸的迷惑,补充道:"我在考生花名册中,看见了你的名字,所以,知道你今天会来考场。"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依然在惊奇中,他不敢相信这再次相遇的真实。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姓崔,叫崔妍,是蓝田中学的老师,也是这个考场的监考。"她简单的介绍着自己,看着满脸迷糊的王琤,不免有几分得意:"以后再见,不用叫桃花了吧?"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他还是一脸的茫然。眼前的这个"桃花",说不清是神秘还是神奇,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童话故事里。他不理解,不管自己如何的朝思暮想,她却总在他万万没想到的时刻出现。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她把他带到教师办公室,询问了一些关于他备考复习的情况,然后关切的问道:"你知青点离考场很远吧,这三天你准备怎么办?" 王琤不想在她面前说自己的难处,倒是很轻松地说了自己的心理准备:每天骑自行车来考试,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崔妍轻蹙娥眉,无不担心地说:"这么远的路,辛苦不说,可这么热的天,万一路上中暑怎么办?"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那不会的,经过几年知青生活的锻炼,哪有那么娇气?"王琤笑着弯曲了一下胳膊,显露出鼓鼓的二头肌,做出很自信的样子。接着他还是说出了他另一准备:"不过我也简单的带了些换洗的衣物,打算等会去附近看看,如果能找个愿意让我借宿两晚的农家,那是最好的。"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她终于放心地笑了,说:"你不用去找了。学校放暑假,寄宿生的寝室床位都空着,我还可以帮你在学校食堂定餐。从今天起,你可以吃住在我们学校,那多方便?"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万万没想到,一个比较纠结的问题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他万分感激地望着她,连连称谢,心里却在想: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崔妍热情地介绍了一些学校的基本情况。王琤心里却在翻腾着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相遇、相恋、相思。他一直不由自主的迷恋着她身上那种说不清的气质,今天当他知道她教师的身份后,他终于清晰了那种让他迷恋的感觉:她身上有着老师所特有的沉稳和淡定,同时更兼有学生的矜持和纯清。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崔妍看他望着自己发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桌上拿起一个作业本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喂,看来你上课容易走神呀?"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这次意外的遇见,更加让他惊奇不已。在意外的惊奇中,他还是最想知道,崔妍收了他的信,却不给他回信的原因。他只想找个机会说出内心的诘责: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当崔妍关切地问道:"你估计还会有什么问题?"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王琤故意夸张地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回信呀?"崔妍看了他一眼,也故作严肃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无关紧要的事?"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谁说那无关紧要?说实话,没有遇见你,我还真没打算再考。"这确实是王琤的心里话。因为去年文科生的录取率确,实让他望而生畏了,他已经打消了再考的念头,后来在他送崔妍路上,听了她说所学专业与个人爱好的见解后,他觉得太有道理了,让他恢复了读大学的兴趣。还有一个比较隐秘的原因,那就是每一次跟她接触,他总感觉自己与她的学识和见解有差距,如果有机会读几年大学,他希望能缩小这种差距。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崔妍自己也觉得奇怪,虽说与他只是因相遇而相识,但却没一点陌生感,她甚至觉得很理解王琤为什么会这样说。她也很认真地解释说:"我知道你肯定会等我的回信。其实回信早就写好了,只是大战当前,军心不可扰。本打算过两天我把给你的回信发出去,想不到你正好在我们这里考试。这样更好,你先全心投入考试,等你考完,你就能立刻收到我回信。"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傻呵呵地笑着,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有什么办法呢?感觉一切都是由上天在安排。" 几天的考试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三天上午,终于结束最后的英语考试,因为英语不计入录取总分,很多考生只是看了一下试卷就离场了,等王琤出来,考场的考生已经不多了。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立即去找崔妍,他远远看见她还在忙进忙出,不便去打搅,只好先去寝室收拾好自己的物件,推着单车在校门口等候。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等了好久,终于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向他走过来。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考得怎么样?"她关切的问。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很兴奋,有些调皮地说:"自我感觉良好。因为遇见了我心中的仙女,所以感觉发挥得特别好。"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听他这么说,崔妍心里也很开心。她习惯地用手背轻掩着她那花瓣般的嘴唇,笑道:"嗯,那就好,祝贺你!你先收下这「朋友录取通知书」吧,大学录取通知书随后就到。"说着把手上的书递给他。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王琤接过书,是一本老版本的《宋词三百首》,中间夹着一个信封,几天的考试,他的内心都异常的平静,这一刻心里却如打鼓一样,扑通扑通的乱跳。 崔妍也看出了他的激动,只是抿嘴浅笑,很温柔地看着他说:"回家再看吧。路上注意安全。我还有事,不送你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书是我爸爸的,因为书店买不到,你千万别弄丢了。"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崔妍说完,急步走了。他目送她渐渐走开,那浸着汗水的后背让她显得更加娇柔,让他生出万般怜爱。他郁郁地伫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跨上单车离开了学校。</h3><h3><br /></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 7月的太阳异常的火辣,他不可能在路边停下来看信。但他急切地想知道信中的内容,所以他一路在寻找可以躲阴的地方。<span style="font-size: 16px;"> </span><h3> 终于看见路边有一间农村供销社,他急不可耐地停了下来,进去找了个凉爽点地方拿出了那封他企盼已久的信:</h3><h3> <br /></h3><h3>王琤:你好! </h3><h3> 我叫崔妍,是一个乡村教师。 </h3><h3> 你的信我认真读过几遍了,特别是其中你填的那阙《一剪梅》,我好喜欢,现在我都能背下来了。</h3><h3>关于你信中表达的感情,我不仅不会耻笑,而且还非常理解。所以,你也不用认为这次情感的萌动太"荒唐",因为只要是真正的爱,总是美好的。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却丝毫不在乎结果,还傻傻地认真投入你的情感,再加上你我不多的接触中,你给我的印象,你让我明显的感觉到:你不仅具有诗人一般追求真爱的热烈,而且还具有一颗纯净善良的心。所以我为你这份真情而感动。</h3><h3> 一树桃花,千朵万朵。桃树并不会在意哪朵花会结果,它会尽力把每一朵花都开得一样的灿烂,因为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希望,不管能否结果,每一次的花开花谢,都是一次岁月历练,都将会在树的年轮里,留下情愫的沉淀。 </h3><h3> 所以,在人的一生里,每一次真情的付出,都是美好的回忆。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你,一次真情的相遇,哪怕只是一场单相思、或者是暗恋,都将是人一生奠定纯洁的恋爱观的基础,尽管这只是一次青春的萌动。你纯洁的情感能开出如此炫丽的花,这确实是你值得珍藏一辈子的美好。 </h3><h3> 我相信,我们应该会成为一生的朋友。当然,不会是你现在所期望的那种朋友。发乎情,止乎礼。我们可以相互欣赏着对方,做一辈子好朋友吧。因为你我处在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就像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想成为同班同学,那是不可能的。好啦,就当你是做了一个甜蜜的美梦,该醒的时候就应该理性地回到现实中来。 </h3><h3> 看来你比较喜欢古诗词,我因为受爸爸的影响,也很喜欢。如果你真有兴趣,可以多来我家玩,与我爸爸多交流,我估计爸爸会很欢迎你的。祝你高考顺利! </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祝好!</h3> <br /><h3> 王琤其实知道,即使能收到她的回信,也顶多就是这样善意、温情的规劝。他也明明知道,处于她的角度,她已经把道理说得非常清楚了,但他却依然无法放下这份情感。</h3><h3> 此后,在等成绩、等录取通知书的时间里,因为知道了她的地址,所以他但凡有点什么心情感触,就写信向她诉说,直到收到省城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接到录取通知后,他立刻欣喜地写信告诉了她,并说他走的时候,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崔妍也很高兴,回信中答应了他,约好他走的那天,请他去她娘家一起吃顿饭。 </h3><h3> 到了约好的那天,他谢绝了所有要送他的知青伙伴,一早就独自一人打点行装往崔妍家去了。 </h3><h3> 王琤为了表达他真心的感激,特地在供销社为崔妍的爸爸买了两瓶酒,并买了一些糖果,言称特来致谢。 </h3><h3> 崔妍的家人以农村待客的热情,接待了他。他觉得她家很和美。爸爸是个在乡里很受人敬重的老教师,妈妈是个很贤良能干的农家妇女,妹妹因被北方的一所大学录取,早几天就已经离开家上学去了。王琤除了跟她家人聊天和逗凯凯玩,还特地声言要拜崔妍的爸爸为师。崔爸爸也很喜欢这个好学的青年,两人倒确实一见如故,相得甚欢。 </h3><h3> 吃过午饭,王琤因怕误了班车,不敢久留,便与崔家人一一告别,背起被包,提起行李出了崔家的门。崔妍把孩子留给妈妈照看,热情地要送他。 </h3><h3> 两人再次一起走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路上,只是方向和意味与那次完全不一样了。这让王琤不无感慨:"人生为什么总是被无奈推着走呢?我渴望离开农村的时候,高考失利了。我现在开始留恋这里了,一纸录取通知书却把我拽走。" </h3><h3> 崔妍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忧郁,然而她依然满脸的笑容:"你就知足吧。能一步一步往自己理想的方向走,那就是最幸运的。" </h3><h3> "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跟你一样,做一个乡村教师。"他很认真地说:"所以,被师范学院录取了,也算是向理想前进了一步吧。" </h3><h3> 崔妍看着他说得那么认真,用调侃的语气说:"你呀,会不会来乡村做教师那可不一定,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定会成为一位诗人。"</h3>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这次他们没有一前一后,而是努力在这乡间小路上并行,两个人有时呢喃细语,有时又开怀欢笑,看着这情境,王琤心里浮现出"十八相送"的情景,心里不禁一丝凄凉,他忧郁地看着崔妍,说道:"成为什么我都无所谓,只希望我别成梁山伯。" </span>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6px;"> 崔妍在他的被包上使劲地给了一拳,说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别准说悲剧故事。"这时,她在他的被包上看见插着一只笛子,于是把笛子抽了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会《一剪梅》的曲牌吗?" </span> <h3> "会呀,只是不知道准不准确,因为我并没有看见过正规的曲谱。" </h3>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那你试试?" </span><br />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王琤把手里的筒袋交给崔妍,背着被包一边走一边拿起笛子吹奏了一段,崔妍好兴奋,显出极高的兴致说:"差不多,差不多,这样吧,你吹笛子,我把我填的《桃花怨》唱给你听。" </span><br /> <span style="font-size: 16px;"> 田间的水稻快要抽穗了,绿油油一片连着一片,微风拂过,田里轻柔地泛起一层层绿浪。悠扬的笛声在田野里漫开,可这空旷的园野却化不开浓浓的愁怨,崔妍那满脸的笑容渐渐的淡去,两人的目光频频对视,交换着无语的倾诉,崔妍唱道:</span><span style="font-size: 16px;"> </span><br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一树桃花阡陌开。</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虽处尘埃,</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未染尘埃。</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芬芳本愿咏春池,</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花影清波,</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两诉情怀。</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花落花荣花自哀。</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一捧嫣红,</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喜怨谁猜。</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恨他信手捻新枝,</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魂在矶台,</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香陨楼台。</b></h3> <h3><b> </b>歌声停了,笛声也停了。崔妍故意走在前面,却不敢回头,不敢再看他那忧郁的眼神,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满脸的泪水,她明显感觉自己的感情防线在节节溃陷。王琤在她身后,确实无法捉摸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词中隐匿了一个哀怨的故事,但他不敢多问。 <br /></h3><h3>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地走着。王琤不愿意失去这难得的温情惜别,所以任由她远送。崔妍也难舍这情意绵绵的伴随,也不愿止步。直至来到了公路边,两人始终不愿说告别的话题。 </h3><h3> 王琤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惆怅。她努力地躲避他探寻的目光,眼睛看着来车的方向,她说不清是希望班车快点来还是慢点来,她既觉得自己有话想对他说,但又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终于,班车来了,远远地扬起一溜灰尘。</h3><h3> 崔妍看着渐渐驶近的班车,心潮如大浪拍崖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她坚守的感情堤坝。她设想自己会勇敢地告诉他:我也喜欢你!</h3><h3>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当汽车在他们面前停稳后,崔妍只是低头默默地帮着拎了一件行李,快速地把王琤推了上车。 当王琤踏上车,她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让泪水涌了出来。就在王琤转过身来想再看她的瞬间,车门无情地关了,车也启动了。 她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看见王琤探出头,冲她挥手,她也挥手向他告别。她突然感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着汽车渐渐消失在公路的尽头,她再次独自唱起了刚才那首《一剪梅》:<br /></h3> ……<h3> 花落花荣花自哀。</h3> 一捧嫣红,<h3> 喜怨谁猜…… </h3><h3> <span style="font-size: 16px;"></span></h3> <h3> </h3> <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