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俊宇:不敢碰触的大提琴

巴俊宇

<h3>  偶然会接触到大提琴,人们都会邀请我:教授,来一曲?每每我都会小心翼翼得抚弄琴弦,摇头莞尔一笑……,也许今生今世我也再不会拉它了。</h3><h3> 她太神圣了,就像心中的女神。</h3><h3> 读完这篇,抑或就更会理解这一切——<br /></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我与音乐的故事</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巴俊宇.文</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此文系作者撰写的回忆录性质文章,原载于沈阳市政协组织编写的介绍政协委员中艺术名家的成长故事的《我的艺术追求》一书。此文原标题为《我与音乐的故事》沈阳出版社2014年版。现转载于中国政协杂志2015年第20期。】</span></h3> <h3>  十年前,曾经历过一次大搬家。搬家公司来看有多少东西,看了我那个"大破家",管事的眉头紧蹙,明显有些为难。我告诉他你无须为难,你只要搬两件东西:我的书籍还有那架钢琴!每当看着这架琴,就不由得想起许许多多……</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巴俊宇 70-80年代的青年大提琴手</span></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h1> <h3>  我祖上是依尔根觉罗氏,光宗耀祖的人一代接一代。可到了祖父这辈却已成为落败地主,也亏的这个破败,土改时我家成分定为下中农,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许多族人都借了这个破败的光成为"贫下中农的一员"。这个家族几代以来,不说是书香门第,但识文断字者却是比比皆是,不过说到音乐、艺术却找不到一个通晓音律的先人。我的音乐艺术熏陶虽然找不到家族的血缘痕迹,但却和我那个贫困却和谐的家庭里有着不解之缘……</h3><h3><br /></h3><h3> 那时候,物质和文化生活都贫瘠得很,一个"小喇叭"已是奢侈品,每每里面传出歌声,那对我是具有魔一样的磁性。爸爸虽然没有过音乐熏陶的背景,但他的乐感很好,而且唱歌的时候很动情。妈妈的乐感就谈不上了,跑调儿会跑得离谱,但却不怯场,并有很强的表现欲望。也许因为继承了父母的遗传基因,我的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有些音乐素质。但因家境困苦,无法得到较好的艺术启蒙和专业训练,所以也只能停留在唱一唱,跳一跳的水准。</h3><h3><br /></h3><h3> 记得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自然地唱起歌来,合唱、对唱、表演唱,有时还自编自演。那时流行一首革命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晚上,窗帘成了幕布,电灯用红布遮起来变成舞台灯光,哥哥是旁白音的朗诵者,姐姐作为乡亲托着演王二小的最小的弟弟,大弟弟演日本兵,而那个带着日本军官帽子(帽子后加上一条手绢),挎着洋刀的日本军官自然是我来扮演。每每唱到"春风吹遍每个山庄,把这个动人的事迹传扬,每个老乡都含着眼泪,歌唱二小放牛郎……"大家的眼睛都湿湿的。有时邻居们都被歌声吸引过来,参加到我们的歌声里,在那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我们就是这样用歌声充实我们的精神。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每每家里有些喜事,最后自然是大家团坐在一起开家庭文艺晚会。</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h1> <h3>  要说音乐细胞最强的那还是我,可能是我最充分地既继承了父亲的音准和对音乐的理解,同时兼有母亲的强烈的表现欲。对于音乐我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的是孩童时期就迷恋乐器,可在那个连生存都有困难的时光里,怎么有条件去拥有哪怕是最便宜的乐器呢?</h3><h3><br /></h3><h3> 有一天,五岁的我在邻居扔掉的废纸堆里找到一本名字叫《怎样吹笛子》的小册子,上面的一句话我至今也不能忘记:"千日管子百日笙,笛子只要一五更",意思是说笛子学得快,于是我就梦寐以求要得到一支笛子,那时最便宜的笛子可能只要几毛钱,可就这几毛钱是我们家半月的菜金钱,我怎能有这奢望呢!</h3><h3><br /></h3><h3> 我糊了一个纸壳做的储蓄盒,看电影的钱,买文具的钱,统统省下来。我的作业本从来都是两面用的,铅笔削的已经都拿不住了还舍不得扔,就这样攒啊攒啊,终于我打开了盒子,里面居然滚出五十六个一分的硬币。这一笔"巨大财宝"足够买一支笛子了!然而我没有买笛子,却把钱送到了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因过于劳累病倒了。母亲流着泪,摸着跪在床头前的我的头:"真是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h3> <h3>  如果说我幼时是个"捡破烂儿的",你一定不信。那时的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出现在离家不远处的垃圾堆里,那个垃圾堆对我来讲是个金山,是个梦想成真的世界。一天,我在垃圾堆里挖啊掘啊,一段铜电线,一块铝板……忽然,一个黄澄澄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天哪!那是一支笛子!这是支别人遗弃的有裂缝的笛子,我就像怕被人抢去似的把宝贝揣进怀里,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我用清水把笛子清洗干净,又用丝线将裂缝处缠好,又用胶布、肥皂将裂缝处封密好,用薄纸当笛膜。我张开脏兮兮的小嘴怯生生地凑到那个神秘的小孔上,"嘟——"竟真地发出了叫人着迷的魔幻般声音来!</h3><h3><br /></h3><h3> 我的家住在日式的小洋灰楼里,门前用榆树围成的花园,不远处是一些榆树、槐树和杨树,花园中栽着一些丁香,春天时节到处弥漫着丁香的芬芳,二层的洋楼砌着台阶,每天我就坐在那个台阶上吹着我的笛子。说来也不是自我标榜,我还有点无师自通,很快我已经断断续续能吹出歌来。</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h1> <h3>  是谁抢走了我的笛子?一抬头,一个胖男人正在向我吹胡子瞪眼:</h3><h3><br /></h3><h3> "瞎吹什么,还让人睡觉不?"这个人原本是我父亲管辖的科室里的一个干事,外号"疯狗",曾疯狂整人,被他整过的人差不多几十个,我父亲就是因为他的"揭发",被撤了职,打成右派。邻里的大人都怕他,我更是怕得不得了,眼下我只希望能还我的宝贝……</h3><h3><br /></h3><h3> "还我笛子,"我几近哀求。</h3><h3><br /></h3><h3> "心挺高啊,还想成音乐家啊,我看你这辈子是做不成这梦了,下辈子吧。"那人满脸是轻蔑的狞笑。</h3><h3><br /></h3><h3> 母亲走过来,把我揽在怀里,泪挂在她的眼角,她默然。</h3><h3><br /></h3><h3> 父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牙咬在他的嘴上,他默然。</h3><h3><br /></h3><h3> "还我笛子!!"这一回我是大声地叫喊出来的。</h3><h3><br /></h3><h3> 啪!笛子被重重的摔在在地上,一双大脚踏过来,就像踏在我的心上,天哪!一切都完了!仿佛天已塌陷下来,我颓然的坐到地上看着那堆破竹片发愣,很久才嚎啕起来。</h3><h3><br /></h3><h3> 猛地,我看见父亲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冲过去,抓住了"疯狗"的衣领,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看到"疯狗"哀号的样子,我第一次感到了一向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父亲原来是这样的强大!可我又怎能理解,父亲面对的是一个时代的疯狂!</h3><h3><br /></h3><h3> 因为这支笛子,晚上掌灯时分,几个陌生人来到家里把父亲铐走了。我没哭,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哭,因为父亲坚定地对我们说:"不许哭!"我清楚地记得,他快走到门口时,回身对母亲用命令的口吻说:"给小五买一支笛子!"</h3><h3><br /></h3><h3> 母亲真就带我买了一只笛子,一支五角八分钱F调的笛子。</h3> <h3>  经过了一个月劳动改造,父亲回来了,也更加沉默了。他浓浓的落腮胡子很久没刮,目光忧郁中透着坚定。晚上,月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兄弟姐妹们轮流把玩母亲买的这支笛子。母亲若无其事地说,"让小五来笛子独奏!"</h3><h3><br /></h3><h3> 我嘟嘟地吹着不成调的曲子,妈妈在旁边轻轻的哼着那凄婉的民歌:"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母亲是个苦出身,没有受到教育,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嗓音也不吸引人。但母亲心里的感受却每每强烈感动着我们,那歌中的故事早已深深地留住在我们的心底。</h3><h3><br /></h3><h3> 现在闲暇时,我还拿出这支笛子吹吹,它已伴我几十年了。</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2015年陪九十二岁母亲过母亲节——&nbsp;</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我:妈,你想听什么?</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妈:吹一个《小白菜》吧。</span></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b></h1> <h3>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母亲带着我去抚顺百货大楼的乐器专柜的一幕。</h3><h3><br /></h3><h3> 一架黑黝黝的钢琴,在琳琅满目的乐器里尤为显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钢琴,在我心中它仿佛很熟悉,而此时,它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的遥远。我忍不住要去摸摸,一个严厉的声音传过来:</h3><h3><br /></h3><h3> "小孩别乱动!"一个售货员阿姨正瞪着我。</h3><h3> 妈妈急忙把我拉过来:"对不起。"</h3><h3> 一个和善的阿姨走过来对那个售货员说:</h3><h3> "别吓着孩子。"接着对我说:</h3><h3> "小朋友,喜欢么,来阿姨弹弹看好听不?"</h3><h3><br /></h3><h3> 阿姨坐在钢琴前弹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知道那声音美妙,我想如果让我一直听着它,我宁愿不吃不睡。</h3><h3><br /></h3><h3> "阿姨教你弹!"那位阿姨亲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被抱上了钢琴凳上,气都喘不过来了,用小手在那黑白相间的键盘上轻轻按一下,那种浑厚无比美妙的声音在我手下荡开了,我那颗稚嫩的灵魂也随着那缥缈的天籁之音飘忽起来。</h3><h3><br /></h3><h3> 那是我一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钢琴,也是第一次听人真正地演奏钢琴,更是第一次"弹钢琴",尽管就那么轻轻的一下,但没人能想象到这会在我的一生中产生多么重要的影响。</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2017年端午节,我为母亲伴奏。</span></h3> <h3>  后来,母亲想办法送我进了少年宫(当时叫毛泽东思想少年宣传队)学拉大提琴,再后来我参加中学的校文艺队,最后又进了煤矿文工团成了少年大提琴手。十几岁的我个子很矮,甚至还没有大提琴高,每次上台都是工作人员帮我把琴送到台中间,所以每每都引起一阵议论声和欢笑声。</h3><h3><br /></h3><h3> 记得有一年,西哈努克亲王来抚顺,我的大提琴独奏也成为为欢迎西哈努克亲王演出的节目之一,那是一个巨大的光荣也是一个重大的政治任务。可当时我和领导提出一个意外的请求,一定要我母亲来看。后来母亲真的得到了一张招待票,那天她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我暗想,如果我有条件一定把妈妈请到前排来。记得我演奏的曲目是《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主题曲,伴随乐队伴奏的模拟风雨的快板,我的手指在跳动,音乐在流淌。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在北风呼号中母亲带着我们艰苦跋涉的情景……</h3><h3><br /></h3><h3> 1975年,当时作为机械工人的我,为了师傅的安全,自己的小手指被砸成粉碎性骨折,虽然没落下残疾,但也从此与大提琴无缘了。</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2017年端午节,我为母亲伴奏。</span></h3> <h3>  1988年刚刚从香港学习归来,已经从事经济科学研究与教学的我,工作之余忽有雅兴,在我一个电视台作导演的学生的支持下,作为总导演主办了1988沈阳电视台《万花筒》春节晚会,李默然、刘欢、毛宁以及本土一些知名演员悉数登场,当时还未走红的笑星赵本山也被我邀请,小品《相亲》就是在那一次被我第一次推上银屏,当年年底辗转被推向央视,一炮走红。记得我请了许多省、市领导到现场,在那个围坐许多省、市领导的贵宾席位中,端坐着一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老太太,没人能知道这位老人如何尊贵的身份和背景,但许多宾客都向这位老人恭敬的问好,其实那个老人就是俺妈。我看到那些当官的,有钱的都把这位神秘的老太奉若上宾时我偷偷地笑了,她应该得到这种礼遇。</h3> <h3><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2017年端午节,我为母亲伴奏。</span></h3> <h3>  1997年,我突然得到一笔稿费,在我不很富裕的家里连家电都急待更新的时候,我却做了一个意外的决定:我要买一台钢琴!家人不理解,妈妈听说了这事却说:"由他吧,这是他的梦。"这台钢琴买回来,孩子们都喜欢体育,而不去碰它。它静静的摆在那里,有时我一个人坐在那冥想,每每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第一次听到钢琴的那些时光,想到儿时月光下我们凄苦中充满憧憬的歌声。<br /></h3><h3><br /></h3><h3> 一年后的一天,我正在沉醉在自己无师自通的琴声中,房门铃响了,楼上的邻居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门前:</h3><h3><br /></h3><h3> "您是音乐学院的巴教授吧,我们是新搬来的,我这个孩子从四岁就学琴,换了几个老师了。现在已经在国际获奖了,这几天自从听到您弹琴后把老师都辞了,非要闹着我来您这儿拜师,知道您忙,可如果……"</h3><h3><br /></h3><h3> 我啼笑皆非:"唉唉,我是教授,但不是音乐学院教授,是经济学教授,我是瞎弹着玩的,我不懂钢琴的。"</h3><h3><br /></h3><h3> 以上,就是我与音乐的故事。</h3><h3><br /></h3><h3><br /></h3><h3> 巴俊宇写于2006年4月29日</h3><h3><br /></h3><h3><br /></h3> <h3>相关链接</h3> <h3><a href="http://mp.weixin.qq.com/s/1QlWnQbK3tEFZhDWonDruw"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i>我与音乐的故事</a><h3> <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1qfqanm"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i>母亲供我读大学</a><h3> <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5ecfhi7"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i>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a><h3> <h3>  人物简介:</h3><h3><br /></h3><h3> 巴俊宇(巴兰),著名诗人,著名经济学家。辽宁抚顺人,曾做过工人、刑警、文艺创作员、大提琴演奏员。青年时期曾以巴兰笔名从事文学创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文艺评论等,出版个人诗集《巴兰诗选》。1978年考入辽宁财经学院,毕业后始从事经济科学教学与研究已30余载,多年来国内外学术媒介上发表数百篇学术论文,出版专业著述数十部,作为智囊人物长期为国家和地方党政提供决策咨询,参与国家和地方相关战略规划,战略设计,政策法规的起草和论证等活动,在学术界和全社会产生较大的影响,系&quot;东北现象&quot;、&quot;中国实行市场机制&quot;&quot;效益型按劳分配&quot;等理论范畴的最早提出和研究者。现任沈阳理工大学教授,沈阳巴兰德经济发展国际咨询机构理事长、首席经济学家,同时兼任民盟辽宁省委副主委、沈阳市政协常委等社会职务。</h3><h3><br /></h3><h3>[责任编辑:马欣]</h3><h3>阅读原文 阅读 98656 投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