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夫英 短篇小说《晚礼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发表在《世界华人作家》创刊号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并荣获佳作奖</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b> 晚 礼 服</b></h1><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 (美) 夫 英 </b></p> <h1> <b>一</b></h1><h1><br></h1><h1> “不管多难,这件晚礼服我是一定要买的。"彦妍说这话的时候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辆并排行驶的雪弗莱吉普车高声嘶叫着,仿佛是带着一股愤怒的黑色旋风呼啸着擦身而过。</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好险!"秦伟闭上眼睛重重地把头仰靠在车座上,他的搭在彦妍腿上不停揉捏着的手,也随着大幅度摇晃的车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有钱,就买呗。"他的声音有些慵懒,里面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冷漠。</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无论如何也要在下星期六朱莉亚的婚礼上买一条能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晚礼服。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比爱情、工作、交房租甚至买房子还重要的头等大事。</h1><h1><br></h1><h1> 能够拥有一件得体漂亮或者是高贵奢华的晚礼服是她近一段时间里(起码是从现在到朱莉亚结婚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将要完成也必须完成的一桩心事。这件事纠结得她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口袋里的银子已经捉襟见肘,信用卡也几乎刷爆。就连老公秦伟靠着那个孤苦伶仃的小画廊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买房子付头期款的一点积蓄,也几乎在她满面春风地把那辆开司米色的BMW开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荡然无存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是一个喜欢讲品味的女人。尽管她对品味的理解也像大多数拥有着优裕物质生活的女人们一样,离不开所谓的衣、食、住、行,并永远也无法超越到另外一个层面上;尽管她并不是那种具有着优裕物质生活的女人,但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把她几乎所有的精力和时间以及她和她老公所有的收入毫不吝惜地投入到高品味的维护和厮杀之中。即使是为了买一条印着某名牌标志的丝巾而不惜重金却困窘得一日三餐只能用廉价的韩国泡面果腹也在所不辞。她绝对不能容忍开着高贵的宝马却穿着十几块钱的衬衣,就像有人脚蹬黑色皮鞋却穿着白色的线袜一样。</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这一次……"彦妍关掉了AM1300(中文电台)像是吵架一样的广告,紧盯着前面稍微有些倾斜的弯路,握着方向盘的手仍然有些抖动:"不能再输给她们了。"她说,从车窗外斜射过来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h1><p class="ql-block"><br></p><h1> “谁们?"秦伟半睁着眼睛把头扭过来:"你又不是新娘,何必那样……亢奋。"</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我……亢奋了吗?"彦妍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一定是栾晓曦。"她说:"替我接一下,告诉她我们马上就要到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秦伟拿起彦妍的土豪金苹果手机嗯嗯啊啊地应承着:"好!……好!……华盛顿银行……两千……OK、OK。"秦伟放下手机把脸转向彦妍:"栾晓曦说,只能借你两千,够了吧?"</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好像连头都没点一下,她仍然在艰难地完成着随时都有冒冒失失从旁边涌进车辆的大弯道。直到路面笔直了起来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大声说:"不管怎样也不能说借钱是为了买……晚礼服。"。 "那也不能说借钱是为了……交房租吧?"秦伟撇过头看了一眼紧抿着嘴角、目光略显坚毅的彦妍,想说什么又把话给咽了回去。</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高速公路宽阔的路面上涂着一层金黄色的阳光,路边的隔离墙上零零落落地爬了些点缀着粉红色小花的常春藤。一辆印有china字样的大型货车气宇轩昂地隆隆驶过,把彦妍的BMW淹没在一片骚动的阴影之中。</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路的尽头已经阴云密布,漫无边际的铅灰色乌云张牙舞爪地遮盖了远处绵延的山峦,正在气势汹汹地吞噬着头顶上那一片透彻的青蓝。</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看来,要下雨了。"秦伟重新把手搭在彦妍的天鹅绒丝袜上并缓缓地向上移动着,直到彦妍轻飘的目光里又显出了娇柔的媚态:"干什么,人家开车呢。"</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路上的车都像发了疯似的疾驰着,稍有闪失就会酿成大祸。在美国,开车也是件玩命的事儿。彦妍和秦伟到达华盛顿银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风起云涌,就连停车场旁边的那一排高大的棕榈树也失去了以往温文尔雅的姿态焦灼地抖动起来。</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栾晓曦躲在银行门前青灰色大圆柱子后面正翘首向这边张望着,见彦妍他们从车上下来便小跑地奔过来:"该死!就好像我是向你们借钱似的,让我等了这么久。"</h1><h1> 秦伟把车门拉开让栾晓曦上去,然后他和彦妍也回到了车上。</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晓曦,越来越漂亮了。"秦伟从后座把脖子伸过来,放到两个女人的脑袋中间搭讪着说。</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好啊,那你就和这家伙离了,娶我。省得她一天总是弄得你焦头烂额的。"栾晓曦稍微侧脸瞥了一眼彦妍,笑盈盈看着秦伟做出一副软绵绵的亲昵状。</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巴不得。"彦妍从不忌讳栾晓曦和秦伟火烧火燎地挑逗,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栾晓曦手里捏着的白色纸袋。</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什么事这么急?"栾晓曦从上面印有华盛顿银行标志的纸袋里抽出一叠钱递给彦妍:"不会是因为朱莉亚的婚礼或者是又看上了某一套高档时装了吧?"</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瞎说。"彦妍从栾晓曦手里抢过纸袋,数都没数便把钱装进身边紫罗兰色的chanel包里,可怜巴巴地说:"吃不上饭、交不起房租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不会吧?"栾晓曦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开着宝马,拎着香奈儿,穿着高档时装……"她咂着嘴把chanel夺过来威胁着说:"没有实话这钱可就不借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撇着嘴扭过头去爱理不理地向外看着,车窗外的阴暗更加浓重了。秦伟把脑袋又伸了过来趴在栾晓曦耳边悄声说:"朱莉亚的婚礼,晚礼服,还有品味……"他叹了口气:"女人,为了虚荣可以奋不顾身。"</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都是让你给宠的。"栾晓曦咬牙切齿地用指尖把秦伟探过来的脑袋给怼了回去。</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你给我闭嘴。"彦妍冲秦伟怒吼着:"要不是嫁给你这样的穷鬼,怎么至于买一件衣服都要向别人借钱?"</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再富都会让你给折腾穷的。"栾晓曦奚落着:"彦妍啊,你这是……何苦。"</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几大滴雨点噼里啪啦地摔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栾晓曦急急忙忙地打开车门:"再不走就要挨雨了。"妍扯了一把正要冲出去的栾晓曦:"明天和我一起去mall里。一件宝石蓝色的晚礼服我看中了,帮我参谋参谋。记住,对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要绝对保密。"</h1><p class="ql-block"><br></p> <h1> 二</h1><h1><br></h1><h1> 絮絮叨叨的房东廖先生,是一个长着一脑袋灰白头发,总是显得有些猥琐或疲惫不堪的马来西亚老华侨。手里有点钱却总是哭穷,唯一的爱好就是看A片。一到了晚上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在电脑前通宵达旦地看着那些赤裸裸的男人和女人们交缠在一起的肉搏场面,并且总是把音量调高到足以使外面的人都能够切身地感受到从那里面传来的激情澎湃的声音。可一到了白天他就像是一条被腌渍过的酸黄瓜,蔫吧懒散,无精打采。不过,只要有彦妍在场,这种状况就会大大改观。彦妍能够把他身体内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涌发出来的兴致用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便轻而易举地引发出来,有时甚至会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喜欢看彦妍,喜欢看彦妍忽闪着长长假睫毛的眼睛,喜欢看彦妍暴露在衣服外面细润得有些滑腻的皮肤。在近距离的接触中,他时不时地还会巧妙而得体地触碰一下彦妍那几乎能让他垂涎得流下口水的身体,并会不失时机地以闪光灯似的速度把目光射进彦妍那低胸的、偶尔还会张开的衣领里。彦妍对此视而不见、宽容大度,有时甚至以嗲声嗲气加以回应。当然,这只是在房租迟交了或者是廖先生催要得过于紧迫的情况下。不过,在钱的问题上,廖先生却从不含糊。彦妍和秦伟回来的时候,廖先生正在车库里用一根绑着木头杆子的扫帚挑着天棚顶上的蜘蛛网。</h1><p class="ql-block"><br></p><h1> “回来了?外面的雨好大。"他放下扫帚,捋了捋稀落松散的头发,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彦妍手里拎着的chanel手包上打着转儿。他识货,懂得这个包的价值。看着即富贵又时尚又漂亮的彦妍,脸上露出仿佛是故意装出来的大惑不解的神情:"彦妍小姐真的、真的好漂亮,真的很像……贵妇人。"</h1><h1><br></h1><h1> “谢……谢!"彦妍展开笑面,拉着黏滋滋的长声快乐地回应着。尽管廖先生在‘贵妇人’的前面加上了一个略带揶揄的‘像’字,并且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味道,但她还是愿意听这样的话,每当她听到这种夸奖,都会充满感激地产生一种想拥抱对方的冲动。</h1><p class="ql-block"><br></p><h1> 廖先生打开门,身子斜靠在门框上,眼睛却在彦妍和刚刚停进来的BMW上来来回回地游动着,脸上的表情也好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羡艳,一半是怜惜,语气也有些吱吱唔唔起来:"看得出来,你们二位是很有钱的,真的。只是……只是……房租又已经迟交三天了。你们知道,房租的价钱很便宜的,而且合同期限也已经超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沮丧,好像比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彦妍和秦伟还要难为情。秦伟用身体撞了彦妍一下,示意她先回屋去,然后,把廖先生从门边拽了过来,笑嘻嘻地和他打着哈哈:"最近,出了一些状况。差不了的,我们是您的老房客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如果我愿意,可以马上把你们赶出去。"廖先生趴在秦伟的耳边恶狠狠地说。</h1><p class="ql-block"><br></p><h1> 秦伟回到房间,彦妍正站在衣柜旁数着从栾晓曦那里借来的钱。</h1><p class="ql-block"><br></p><h1> “要不然,先把房租给交了。省得老头子成天嚷嚷着要把我们赶出去。"</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忽地一下把手里的钱背在身后,坚定不移地说:"不!"</h1><p class="ql-block"><br></p><h1> 秦伟无奈地把脑袋耷拉下去,摊开两手:"整天喊着‘品味’,连他妈的房租都交不起。"</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笑眯眯地凑上来戏弄地问:"如果,我要是让老头子抱一下或是亲一下什么的,就可以免去一个月的房租,你,会同意吗?"</h1><p class="ql-block"><br></p><h1> "品味,这就是你的品味?如果,如果再让他再进一步,是不是连这一整栋房子都可以拱手相送了?"秦伟扬起脚在彦妍的屁股上踢了一下:"傻B,老子饿着呢。"他的脸上挂着讪笑,眼里却流露出一种仿佛是被羞辱过的颓丧。</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个像冰棒似的插着木条的热狗,就剩下一小碗蒙着保鲜膜的冷饭了。她把热狗拿出来摆在盘子上正准备放进微波炉里,廖先生走了进来。他们共用一个厨房,每当彦妍在厨房的时候,廖先生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找一些借口凑进来,就像他现在手里拿着块抹布潦草地擦着没有一点污迹的洗碗机一样。</h1><p class="ql-block"><br></p><h1> "就吃这个?"他搭讪着。</h1><p class="ql-block"><br></p><h1> “不吃这个怎么付得起房租?"</h1><p class="ql-block"><br></p><h1> 廖先生咧了一下嘴:"遇到我这样的房东算你们幸运,如果是美国人,早把你们给哄出去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还不是看你好。"彦妍歪着头,飘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们有钱人就是抠门儿,守着那么多钱成天关在屋子里……"</h1><p class="ql-block"><br></p><h1> 廖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钱要明明白白地赚,明明白白地花。总不能让我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打水漂吧?"</h1><p class="ql-block"><br></p><h1> 微波炉嗡嗡地响着,外面下着雨。“洛杉矶能遇到个雨天还真不容易。"彦妍轻声细语地说。</h1><p class="ql-block"><br></p><h1> “是啊,不容易。"廖先生也轻声细语起来,他用手按住了已经结束了工作的微波炉的门,眼睛看着彦妍大幅度敞开的衣领里微微有些颤动着的前胸,压低声音说:"最后期限,星期六。"</h1><p class="ql-block"><br></p><h1> "星期六?"彦妍眼里忽地闪过一丝焦虑。星期六正是朱莉亚婚礼的日子;正是她展示、炫耀或者是完成另一种期待的日子。那件她垂涎已久的宝石蓝色的晚礼服正挂在名品时装屋的衣架上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当她迈着轻盈优雅的脚步进入婚礼大厅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目光是怎样地环绕在她的身上。她甚至想象得到站在新娘子旁边的新郎官,那个长着一双像她的晚礼服一样颜色的宝石蓝色眼睛的克罗地亚男人,是怎样地把他那幽蓝的目光柔婉而小心翼翼地投射到她的身上,在一种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状态下和她的目光寻求一次又一次的重叠,然后再延着某种心领神会的暗示躲进某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像上一次一样地把他的那一只有些慌乱、有些莽撞的手从她的总是大大地敞开着的衣领里伸进去,在她的身体上恣肆地遨游……彦妍确信,那种几乎能让她窒息的感觉在秦伟那里找不到,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找到。她曾经为此而沮丧甚至绝望过,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晦暗里夹杂着某种亢奋的情绪阻止她总是处于欲罢不能的状态下焦渴的欲望,并且她已经把这种带有时尚意味的欲望列入了品味的范畴。尽管,她总是对此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毕竟,她还是秦伟的妻子;毕竟她所有的炫耀、招摇甚至卖弄都要由秦伟来充当最无私、最有力的赞助人的角色,就像模特儿总是会给设计师带来荣耀一样。廖先生的手依然固执地放在已经被彦妍搬开了一条缝的微波炉的门上,就像他的眼睛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彦妍脖颈下方的某个凸起的位置上一样。</h1><p class="ql-block"><br></p><h1> "星期六,最后期限。"他再一次重申。</h1><p class="ql-block"><br></p><h1> "好说,什么都好说。"彦妍的眼光变得迷离起来,就好像对着那个长着蓝色眼睛的男人。她把手搭在廖先生右边有些倾斜的肩上,身子向前靠了靠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耳语般地对他说:"这事儿,等秦伟不在的时候……再说。"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廖先生这样说,但不管怎样这也是一件和品味无关的事儿。女人不一定都是为爱而献身。</h1><p class="ql-block"><br></p> <h1> 三</h1><h1><br></h1><h1> "朱莉亚有没有邀请我?按照洋鬼子们的礼节,我想会的。"秦伟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他好像是在冲着天棚说话。"只是乱嚷嚷,到现在请柬还没有发下来。"彦妍把冒着热气的热狗放到床头桌上若有所思,好像是在对着热狗说话。她想,即使是朱莉亚邀请到了秦伟,她也不会告诉他。 “没有钱是悲哀,有了钱依然抛不掉另一种贫穷也是悲哀,当捉襟见肘和虚荣遇到一起的时候更是悲上加哀。"这是秦伟常说的话。无独有偶,这种悲哀却总是不厌其烦地缠绕在彦妍的身上并总是在最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就像朱莉亚的这一场对于彦妍来说完全是不合时宜、突如其来的婚礼一样。</h1><p class="ql-block"><br></p><h1> 上班,没什么事做。彦妍站在公司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不远处那一栋闪着宝石蓝色幽光的大楼。她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站在这里安静一下。这样,即躲开了女人堆里繁杂的纷争;又可以把自己妙曼的背影留给身后那些时而躲躲闪闪,时而肆无忌惮的男士们贪婪的目光。她喜欢这样的目光,甚至渴望她的总是处于勃发状态下的身体能不时地接受这种目光的抚慰。此刻,即使她是背冲着他们,却仍然能感受到从身后不同角度集聚过来的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的照射。她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淋浴器的下面,水花在她滑腻似酥的肌肤上碰撞出无数点晶莹,然后便顺流而下,在她似如肌珠般柔润的身体上横流。</h1><h1>她总会想到男人,想到了曾经在那上面肆意漫游过的男人的手。秦伟,她的丈夫;还有即将成为朱莉亚丈夫的那个高大的、长着一双粗壮手臂和坚实胸肌的蓝眼睛的克罗地亚男人蓬迪。蓬迪总是从对面蓝色大楼里的那个能自动张合的大门里走出来,然后顺着两边种着棕榈树的小道,再穿过铺着绛红色地砖画着橘黄色斑马线的马路带着小跑地来到她们的大楼下,站在那里仰着头向上面张望,然后或者是把食指和拇指合成一个圈放进嘴里打个呼哨;或者是打个手机。不一会儿,朱莉亚便像燕子一样地拖着她那有些肥壮的身体飞奔下去,先是漫不经心地拥抱,后是蜻蜓点水似地轻吻。</h1><p class="ql-block"><br></p><h1> 有一次,蓬迪好像看到了站在窗前的彦妍并把手放在微微撅起的嘴前点了一下并向她扬了扬,一个标准的飞吻的手势。彦妍扭过头去视而不见,心里却漾起一片如春潮涌动般的柔情。彦妍似乎很害怕看到蓬迪,尤其是他和朱莉亚在一起的时候。但却又很愿意去想他。想他那蓝色的眼睛和那两只粗壮的手臂。彦妍总是能看到蓬迪;总是能把那种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眼神投入到蓬迪那意味深长却又虎视眈眈的目光里。尽管,她和蓬迪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对他们彼此都享有绝对占有权的拥有者;尽管,那一次不经意的碰撞几乎让那个马上就要成为朱莉亚丈夫的蓝眼睛男人突破她身体内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她几乎处于忘乎所以的眩晕状态下趁虚而入。然而,她还是对蓬迪大胆的、莽撞的、甚至有些粗鲁而激烈的行为感到意犹未尽。在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蓬迪扯过她的胳膊对她说:"我不会放过你。"</h1><p class="ql-block"><br></p><h1> 过后她想,她不能。因为她的鼻子里总是充斥着她不喜欢却又离不开的松节油和调和油混杂的味道。但是她的模糊得几乎让她无法察觉的潜意识却总是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怂恿、暗示着她:她需要 。</h1><h1><br></h1><h1> 她和蓬迪的交流似乎很少用过语言,即使是那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招呼也会让朱莉亚温和的目光和彬彬有礼的拦截所打断。彦妍确信朱莉亚绝对不会知道她和蓬迪的那一次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几分钟的邂逅,就像秦伟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妻子在他的身下挣扎般发出呻吟的时候眼前晃动着的却是另外一双蓝色的眼睛。</h1><p class="ql-block"><br></p><h1> 眼前的大楼在后面似乎有些苍白的天空的映衬下逐渐地明媚起来。她不想让这种颜色刺激她总是处于极度敏感的想象;不想让这种想象总是在悠然攀升的状态下骤然跌落。就像她愿意给每一种颜色赋予浪漫奢华的定义,却总是被晦暗艰涩的生活搞得一筹莫展一样。看到这种宝石蓝的颜色,她马上会想到项链、戒指、高跟鞋、晚礼服之类。她甚至已经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不卖一辆宝石蓝色的BMW,就像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浑身充斥着刺鼻的松节油和油画颜料味道的秦伟。</h1><p class="ql-block"><br></p><h1> 蓝色大楼镜子一样的贴面上映出了两片丝絮般轻盈的浮云,柔和的阳光从大楼的侧面斜插过来在那两片显然已经被涂上了一层淡蓝色的浮云下面形成了一道耀眼的金黄。高贵的颜色必须要在协调色调的衬托下才会显出高贵,就像女人的脸、女人的肌肤、女人可以呈现出来的任何部位。白嫩细腻的皮肤配上高贵优雅的宝石蓝再恰到好处地点缀上一些晶莹亮丽的饰物,浑然天成、妙不可言。多么富有创意的想象。</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美妙的想象被从侧面扑过来的一团橘红色的影子所打断,紧接着她的眼睛便被一双纤细的、有些潮湿的手严严实实地给蒙住了。一股她并不喜欢的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感到了一团像那双手一样同样是有些潮湿的肉嘟嘟的身体贴到了她的脊背上。</h1><p class="ql-block"><br></p> <h1> 四</h1><h1><br></h1><h1><br></h1><h1> “是……朱莉亚吗?"彦妍从鼻子里辨认出了身后橘红色的女人,她挣扎般地扭过脸来,一个淡紫色烫金的请柬挡在她的面前。</h1><p class="ql-block"><br></p><h1> "亲爱的!"朱莉亚的声音里飘荡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她的鲜花般盛开的脸庞由于堆积着一些不必要的脂肪而显得丰满、容光灿烂。"请你参加我和蓬迪的婚礼。"她的涂着厚厚唇膏的嘴唇几乎贴到了彦妍的耳朵上。</h1><p class="ql-block"><br></p><h1> "婚礼?"彦妍佯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一脸的惊诧。但她的心还是猛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也变得僵硬起来。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的神态,以最快的速度使自己的面部表情上升到一种欣喜若狂的状态。秦伟经常说她不光虚荣而且虚伪。她说:"当今的世道不虚伪怎么能行?在美国举目无亲,没有党的温暖和组织上的关怀,一切都要靠自己。如果无声无息,死了都赚不到一滴眼泪。"她还说:"不向上爬,就会往下沉。没人会拉你一把。"</h1><p class="ql-block"><br></p><h1> "好吧,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往上爬吧。"秦伟在彦妍的面前,总是显得理屈词穷。</h1><p class="ql-block"><br></p><h1> 朱莉亚把请柬塞到彦妍的手里,并把她盛开着荷叶花边的衣领往一起合了合。 “恭喜你……亲爱的,还有……蓬迪。"彦妍尽量地使自己的笑容变得真诚些,并把已经扬起的嘴角又使劲地向上提了提。她知道,她的贺词并不流畅而且不知道接下来还应该说些什么。</h1><p class="ql-block"><br></p><h1> "蓬迪叮嘱我一定要把请柬亲手交给你,并希望能在婚礼的晚宴上和你共跳一曲蕾哈尔的《风流寡妇》"朱莉亚的笑容就像漂在水面上的一层浮沫,在彦妍看来还显得有些狡谲。</h1><p class="ql-block"><br></p><h1> "哦《风流寡妇》?"彦妍被衣裙裹得紧紧的胯部波浪般地扭动了一下,脸上也莫名其妙地火辣起来。她记得,她和蓬迪那晚发生的事儿,就是在跳完了一曲《风流寡妇》之后。</h1><p class="ql-block"><br></p><h1> 为了掩饰,她十分夸张的几乎是惊叫着扑过去又蹦又跳地抱着朱莉亚,然后,沉醉般地闭上眼睛把请柬放在鼻子上闻着:"真香啊!"她言不由衷地说着,心里却漫过一阵无以名状苦涩。</h1><p class="ql-block"><br></p><h1> 她总是觉得朱莉亚带给她的感觉就像那个追着屁股要房租的廖先生一样。</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和朱莉亚虚情假意地欢腾了一阵子后,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在朱莉亚转过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突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亲爱的,拜托,婚礼那天打扮得……漂亮些。"她微笑的样子依然有些狡谲。</h1><p class="ql-block"><br></p><h1> "当然。"彦妍似乎已经听清了朱莉亚‘漂亮’后面带有明显挑战意味的潜台词。她挑了一下眉,优雅地把垂落在后面的长发拢到胸前并挑衅性地把她在越南人开的指甲店里修饰过的那种孔雀蓝色点缀着细碎银亮小花的美甲卖弄地在胸前滑动着:"不怕抢过了你的风头?"她避开了朱莉亚乜斜的目光。</h1><p class="ql-block"><br></p><h1> "怎么会?我是新娘。"朱莉亚已经向侧门走去,她的这句话是背冲着彦妍说的。美什么?彦妍诡秘地瞥了一眼消失在门外橘红色的身影,转过身依然凝视着眼前蓝色的大楼。她甚至希望看到蓬迪再次从那个大楼里走出来,然后向她做一个飞吻的动作或者是向她摆一摆手。</h1><p class="ql-block"><br></p> <h1> 五</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朱莉亚的婚礼,彦妍都必须进入到一种紧张的准备和筹划阶段。她甚至设计好了入场时和婚礼进行中,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身段以及拿着酒杯的姿态。</h1><p class="ql-block"><br></p><h1> 之所以说朱莉亚的婚礼于她来说是一件比爱情、工作、交房租甚至买房子还重要的头等大事,不只是因为婚礼上将有许多能够决定她今后命运的、或者是她力求让他们改变她命运的重量级人物闪亮登场;不只是单纯地炫耀或者是满足她虚荣的愿望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挥发的舞台;也不只是因为那个曾经把手伸进过她的衣服里并给她带来过无比欢悦的蓝眼睛的男人,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朱莉亚曾经带着一种十分不屑的语气说过的一句话:"女人,如果在正式的社交场合没有一套得体的、起码不让人感到厌恶的服装,就等于是对别人的轻蔑和对自己的羞辱。"</h1><p class="ql-block"><br></p><h1> 这是在公司举行的一次大型party上,针对彦妍穿的一套色彩搭配和面料质地都极为不合时宜、按现在的眼光看来可以说是粗陋而媚俗的服装时说这番话的。朱莉亚还说:"听说你的丈夫还是一个搞艺术的,他怎么能够忽略你的这么有造诣的创举?"</h1><p class="ql-block"><br></p><h1> 朱莉亚的这番话是公司里唯一的一位女同胞栾晓曦原滋原味地翻译给她的。那时,彦妍的英语水平还不足以领悟朱莉亚带有蔑视性的诙谐与挖苦。尽管,栾晓曦当即见义勇为地以那种犀利而尖刻的回击吹毛求疵地指出了朱莉亚服饰上的某些瑕疵以及色彩搭配上致命的缺陷。并严肃地警告这个有些盛气凌人的朱莉亚:过分地狂傲很可能会导致类似于人身攻击、种族歧视等一系列美国社会绝不能容忍的禁忌。直说得朱莉亚本来红光闪灿的脸又涂上了一次绯红色,并满怀歉意地一叠声说出好几个"I'msorry "。也算是给彦妍重重地出了一口恶气。“好了吧?"栾晓曦得意地回过身来,把手搭在刚刚来公司不久的彦妍的肩上。虽然她的充满着善意的目光多多少少也流露出一丝傲慢和怜悯,但还是让彦妍感到了一种浸入心扉的温暖与慰藉。</h1><h1>"谢谢!以后我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彦妍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差一点从粘着长长假睫毛的眼睛里流出来。她确信当时除了她和栾晓曦之外还有很多人听到了朱莉亚的这些话,并且感受到了那些起码在她看来是属于那种轻慢的、嘲弄的目光。尽管栾晓曦的拔刀相助在某种程度上使她或多或少地挽回了一些颜面并找回了些许平衡,但她还是感到无地自容。</h1><p class="ql-block"><br></p><h1> 朱莉亚的话明显地透露出两层意思:一是对贫穷的奚落;二是对没有品味的嘲讽。这是她最在意、最敏感的两件事情。朱莉亚刻薄而恶意的品头论足无疑也是对她的一种致命轻蔑和羞辱。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当时是怎样在喧嚣的乐曲声和闪烁的光影里迈着怎样慌张错乱的脚步离开了现场;又是怎样义愤填膺地把满腔的怨愤倾泻到她的那个搞艺术的丈夫身上。</h1><p class="ql-block"><br></p><h1> "秦伟,你要给我挽回,挽回……"她颤抖得几乎无法说出已经叫朱莉亚蹂躏得莫过于毁容的那两个字。</h1><p class="ql-block"><br></p><h1> "面子。"秦伟痛彻心扉心肺地垂着头,他是在脸上的肌肉尚未停止颤动的情况下补充上这两个字的。</h1><p class="ql-block"><br></p><h1> "对,面子。"彦妍总是能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在瞬间闪过的愤慨和愠怒后而迅速地转化成一种柔弱的温情。因为她知道挽回面子还得靠秦伟。</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知道,"彦妍凑过去抱住秦伟,委屈而娇弱地把头依偎在他的总是显得有些稍稍下沉的肩上轻声说:"女人的面子,对于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h1><p class="ql-block"><br></p><h1> "生命,男人的生命。"秦伟把脸贴在彦妍柔软的、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密发上。仿佛只是一瞬间,他的那双忧郁的、疲惫的眼睛里便渐渐地弥漫起一丝沉醉般的冲动。男人就需要这样的氛围,男人就等待这样的时刻,男人不管有多么的脆弱,都可以在女人温柔的怀抱里变得完美坚挺起来。</h1><p class="ql-block"><br></p><h1> "如果可以做到,我会把天都给你。"秦伟忘情地说。</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记得,秦伟是在那次怀着一种内疚和羞愧的情绪,进行了一场疯狂而完美的表达后,从她的身上下来时气喘吁吁说这句话的。她信。</h1><p class="ql-block"><br></p><h1> 从那以后,秦伟便不遗余力地加入了彦妍提高品味和追求时尚的行动之中。尽管入不敷出,尽管捉襟见肘,尽管负债累累,有时甚至交不上房租。他说,这也是为我们的国人争得颜面。</h1><p class="ql-block"><br></p><h1> 然而现实是,穿戴着名牌,就得吃泡面;开着宝马,就得欠房租。让人家追着屁股要钱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彦妍已经看出来,廖先生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黄世仁看着喜儿的眼神一样。每当她穿过厨房或客厅的时候,廖先生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就仿佛把她的衣服扒得精光,变得赤条条的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别忘了。"廖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鱼缸里咕噜咕噜向上冒着的水泡,慈祥地对彦妍说。</h1><p class="ql-block"><br></p><h1> "什么?"她瞪大眼睛,天真地、孩子一样地歪着头问。</h1><p class="ql-block"><br></p><h1> "星期六,或者……"</h1><p class="ql-block"><br></p><h1> "怎么会。"在她的声音还没有传递到廖先生耳朵里的时候,身影就已经消失了。</h1><p class="ql-block"><br></p> <h1> 六</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r></h1><h1> 钱是最不懂得慈悲也是最不会怜香惜玉的。这是彦妍在名品店的玻璃柜里或是在时装店的衣架上看到那些让她垂涎得近乎癫狂的衣物时,因为囊中羞涩而不得不悲壮地含泪而去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感慨;这是在秦伟没日没夜地用他超凡脱俗的绘画技巧以及近乎自残的审美标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才成的一幅油画而沉醉得几乎融化在自己的画作里面的时候,本以为可以巨额出售,然后用这笔钱来完成她的诸多梦想。却不料,在秦伟满怀希望地把这幅画摆在画廊最显著的位置,养尊处优般地度过了漫长的等待,在受尽了挑剔和冷落后终于由一位狐假虎威的专业人士在进行了一番品头论足后,讨价还价地用了几乎低于成本的价格含冤受屈般地把画抱走。看到秦伟屈辱的脊背抽搐成一团,彦妍抚慰般地把脸贴在秦伟乱糟糟的头发上发出的一种由衷感伤。钱,不只能蹂躏美丽的容颜,还能够玷污圣洁的艺术。</h1><p class="ql-block"><br></p><h1> 但不管怎样彦妍还是把那件高贵的宝石蓝色的晚礼服如至宝般地给捧了回来。她总是能如愿以偿。</h1><p class="ql-block"><br></p><h1> 星期六,栾晓曦来到彦妍家,她们要一起去参加朱莉亚的婚礼。穿戴齐备,彦妍的心里翻卷起波浪。她此时就仿佛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面对着几乎占满了一面墙的镜子,她优雅地摆动着绵软丰腴的身躯。那条刚刚换上去的沉甸甸闪着宝石蓝色丝光的拖地晚礼服随着她大幅度扭转着的身体亮晶晶地簌簌抖动着。室内明亮而柔和的光线把一抹泛着乳白色的高光投放到她那浑圆的、傲然耸起的胸前,使她的坦露在黑色蕾丝花边外面柔美的颈部和修长的手臂更显得白皙柔嫩而富有质感。彦妍想,今天她一定要站在朱莉亚和那个蓝眼睛的男人中间,和朱莉亚比一比究竟谁更美丽、更高雅、更时尚、更有品味。</h1><h1>彦妍自信比朱莉亚漂亮,虽然朱莉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具有西班牙贵族血统的洋妞。站在他们中间也绝不是女人和女人之间那种狭隘的刻意比较,而是一种一目了然的审美结论。即使是再偏颇恶意的目光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对这一不争的事实做出相反的评价。怨不得那双蓝色的眼睛面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如同饿虎扑食般的架势。她想,如果今天再来一把像上一次那样的鸳梦重温,或许,她会做出就连她自己都会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她觉得这也是品味、也是时尚。</h1><p class="ql-block"><br></p><h1> 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秦伟特意从画廊里跑了回来,给彦妍和栾晓曦送些吃的。每当彦妍在没有他的陪同要一个人出去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彦妍可不是这样,没有秦伟她会觉得更自如、更随意、更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h1><p class="ql-block"><br></p><h1> “好了吗?出去晚了会塞车的。"从隔着试衣室的那一面厚重的绛红色帘子后面传来了秦伟有些不耐烦地声音:"栾晓曦已经快睡着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不是没睡吗?"彦妍娇滴滴地说:"你可以进来嘛。"她迅速地把搭在肩上的裙带向两边扩了扩又往下抻了抻,然后把帘子拉开一条缝探出头来。她看了一眼坐在秦伟旁边似睡非睡的栾晓曦冲秦伟挤了一下眼:"来,进来。"在栾晓曦懒洋洋地撩起惺忪的眼皮还没有做出任何反映之前彦妍已经把秦伟拉了进来,然后冲着惊愕中的栾晓曦做了一个鬼脸便哗地一声把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上,里面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h1><p class="ql-block"><br></p><h1> "快快快,快点儿吧。"帘子外面的栾晓曦已经迫不及待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冲外面撇了一下嘴,又开始扭转起身体在秦伟面前做起一个个优美的pose来。</h1><p class="ql-block"><br></p><h1> "怎么样,能不能惊艳全场?"</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不是要抢去新娘子的彩头吧?。"</h1><p class="ql-block"><br></p><h1> "就是。"秦伟紧靠在屋角的镜子前面,身体向后微仰着并职业性地歪着脑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钱能把人变成……妖。" 彦妍甜蜜地笑着。她的嘴角只要稍稍向上翘起脸蛋就会美丽得像一朵花。她附过身去,撅起嘴在秦伟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把裙带向两边扯了扯,用手托起颤巍巍坦露出来的胸部歪起头妩媚地看着秦伟:"这个……更好吧?"</h1><p class="ql-block"><br></p><h1> "本来……挺好的。"秦伟把彦妍几乎脱落的裙带向上拉了拉,苦涩地摇了摇头。</h1><h1> </h1><h1> 秦伟回画廊去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彦妍让栾晓曦先出去等她,她要和坐在客厅里的廖先生交代一下。毕竟是欠了人家房租,毕竟是最后期限。</h1><p class="ql-block"><br></p><h1> 当她走进客厅的时候,廖先生站了起来,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彦妍毛骨悚然。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以防他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来。</h1><p class="ql-block"><br></p><h1> “明天就搬走吧,sorry。"廖先生彬彬有礼,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h1><p class="ql-block"><br></p><h1> "过几天,秦伟要回国内一些日子。"她说,并暧昧地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在廖先生面前杜撰一个随手沾来的谎言,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h1><p class="ql-block"><br></p><h1> 高速公路上并不像秦伟说得那样会塞车。阳光明媚,一路顺通。彦妍想,如果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会不会和那个蓝眼睛的克罗地亚男人做出对不起秦伟的事情来?她想,最好不要,但她还是有一种期待。前面的一辆卡迪拉克慢悠悠不慌不忙地行驶着,这样的车通常都是老头子开的。就像廖先生开的那辆已经掉了漆的老款卡迪拉克一样,速度慢得几乎让她无法容忍。她打开转向灯,向左边线道靠去。她记得,在她加速靠过去的时候还低头看了一眼穿在身上的晚礼服;她记得,一辆暗红色的皮卡向她的宝马冲了过来,最后的记忆好像就是一声闷响和一股带着粉末的白烟……</h1><h1><br></h1><h1> 当彦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医院的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的脸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h1><p class="ql-block"><br></p><h1> "留下疤痕是在所难免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她好像是在梦里恍恍惚惚听到这句话的。她看到秦伟坐在她的身边,栾晓曦柱着一副拐杖站在他的后面。</h1><p class="ql-block"><br></p><h1> "我的晚礼服,还可以穿吗?"她问,眼睛模糊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秦伟说:"以后有钱了,我会给你买一条更好的、更漂亮的、更贵的晚礼服。"</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夫英,美籍华人,现居美国洛杉矶。作家、画家、编剧。作品有《晚礼服》、《姚小小与安琪儿》、《灾难与我擦肩而过》、《大红鱼的传说》等长、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以及电影剧本《以结婚的名义》、《家庭旅店》、《失落》等。长篇小说有《绿卡的代价》、《洛杉矶的家庭旅店》、《拉斯维加斯爱情》、《涟漪》,其中,长篇小说《拉斯维加斯爱情》和《涟漪》均受到国内外资深评论家和媒体人的高度评价,《涟漪》还荣获了北方十五省市(区)文艺图书评奖二等奖,散文《想家》、《吴进的梦想》入选首届全球华文散文大赛第一、第二届优秀奖、短篇小说《晚礼服》荣获《世界华文作家》优秀奖。 </b></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