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年在;外婆走了,年没有了

杨振东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外婆在,年在;外婆走了,年没有了。</span></p> <p class="ql-block">每当要过年了,笔者会想起鲁迅笔下的"过年",会想起笔者外婆。</p> <p class="ql-block">关于过年,鲁迅在《祝福》里写道:"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漫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交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p> <p class="ql-block">《祝福》后来被搬上了银幕,电影《祝福》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过年,下雪,还有那个柱着一根不知是打狗棍还是要饭棍的祥林嫂,以及那个带着绍兴毡帽的,老实巴交的贺老六,还有演这两个主角的上影的白杨和魏鹤龄两个大明星。</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儿时过年,现在回忆,鲁迅先生笔下《祝福》里的浙东过年和我们这里很像,但更怀念的是小时过年,是外婆在的时候,后来外婆没有了,记忆中的过年感觉也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外婆",笔者妈妈的妈妈,<span style="font-size:18px;">北方人称呼姥姥,</span>温州方言叫"娘娘",上海人的爹爹称之为"岩菩宁(用温州方言音译,意谓外婆娘即外婆)"。温州人管爸爸的妈妈也就是普通话中的"奶奶"“祖母”,也同样叫"娘娘"。</p> <p class="ql-block">"娘娘"在世的时侯,家里乡风乡情浓郁,尤其是过年热火朝天。如"廿四夜"拜"镬灶佛",拜"佗(大)娘娘"(外公先故的配偶),过年前几天要磨糯米,做糖糕用,我们小孩放学回家都要帮忙,或"掌舵",或站、坐在磨盘旁往盘中窟窿里添米,转一圈添一把。左邻右舍好几户就"娘娘"家有石磨,年关临近,借磨盘磨粉的邻居们拿着米袋、面盂等家伙什络绎而来,繁忙时有些人就在磨盘的一边上支上长长的架子推磨,目的是快一些又省力。还有如端午节必包粽、冬节前必磨汤圆粉等等老温州风情民俗,"娘娘"次次不漏下。</p> <p class="ql-block">正月头,"娘娘"会整理好一层加一层的"挈盒"里的礼品即一包包圆眼、北枣等南北货的"纸绷包",阿爷即外公爷会挑着"挈盒"担子领着小小的笔者到小南门轮船(公共)码头坐船到梧埏阿太即"娘娘"娘家拜年,阿太房间里阴深深的木床里,年迈的卧床不起的阿太会塞给笔者红纸包(压岁钱),阿太瘦骨嶙峋、冰冷的双手紧紧抓住笔者不放,好长好长时间笔者都挣脱不了。</p> <p class="ql-block">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记忆中的乡下拜年的情景有些淡薄了,但永远刻骨铭心的是,航途中塘河上面接踵而至的座座小桥,阿太家喷香扑鼻的"稻秆龙香"、"稻秆金城"米饭和饭焦(锅巴),让笔者联想到像老温州西城下新中国戏院的戏台子,阿太那张威严、深不可测的雕龙画凤的大床,更还有阿太那双老手。 </p> <p class="ql-block">直到有一年,"娘娘"没有了,这些热闹的东西也没有了,乡下的亲戚也来稀了,"娘娘"阿爷的五个子女除她长女即笔者母亲一家与其同住外,其余四个子女他们分别都安家在北京、浙江的泰顺县等地,笔者父亲老家及亲戚又在浙东诸暨,家里突然间冷寂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是"娘娘"去了北京,去北京的日子正好也是红卫兵大串连的日子,红卫兵串连快结束的时侯,在北京的"娘娘"死了。死时年龄大概65岁,算起来比笔者今天的岁数还要小一岁。</p> <p class="ql-block">"娘娘"从文革初发病直至到了北京舅舅家后,两年多后笔者就下乡赴北大荒了,"年"的记忆就在笔者的感觉中淡薄了,并逐渐淡忘了。</p> <p class="ql-block">"娘娘"是被"破四旧"吓疯得病不幸早早离世的。当年出生在鱼米之乡梧埏大户人家的应儒华"千金"小姐,即后来笔者的"娘娘"嫁给了温州城区人即笔者外公,两人几十年相扶打拚,置业育子。至解放前,虽然有三个子女均分别从南京中央大学和温中等中学参加了浙南游击纵队,但因阿爷、"娘娘"分别戴着资本家、"地主婆""帽子",解放后,历次运动被折腾,三层楼房包括"娘娘"的拜佛间、子女的书房、经租房大部被没收充公。直到文革伊始,"抄家破四旧"的暴风骤雨,精明历练却久经恐吓的"娘娘"在送阿爷归天的不几天,终于精神崩溃,精神错乱。在京中央部里任职的,"娘娘"唯一的儿子即笔者舅舅得知后心急如焚,顶着压力发来电报,让也戴着地主"帽子"的舅舅的舅舅,即笔者的阿公陪护“娘娘”,送到了北京他及笔者二姨小姨家。</p> <p class="ql-block">生前的"娘娘"人情世故圆通,端庄慈祥。"娘娘"戴一副玉手镯,吸烟。吸烟的样子笔者觉得很亲切,一点也不反感。"娘娘"信佛,"拜佛珠珠"不离手,屋里有一尊放在玻璃柜很珍贵的观音佛塑像,有木鱼;"娘娘" 常叫笔者帮她敲一些印纸,印象中还有锡纸(叫"九十"),还叫笔者在她老人家的佛经书上点红点。逢什么节她会叫笔者到二楼,到厢间即温州人说的"前间",蹬上竹梯将房梁上有个木制物件拿下来,作什么用忘了。"娘娘"经常穿上黑衣服和大会堂横巷里,医学院教工宿舍对面,我母亲叫她"阿坤婶"的等一帮老太太一齐到江心寺拜佛。"娘娘"坚持吃素,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那时外公两脚常年肿大,笔者我们又都是孩子,"娘娘"吃的水都是第一桥有个矮人担水客定期挑来,五分钱一担(挑),赊账月底总付给,每送一担水,担水客便会用粉笔记在墙上,像单位里投票选举一样,用墙上写的"正"字笔画作工钱记号,记完了,担水客便将粉笔头夹在右耳颊上。"娘娘"很勤力又很节俭,逢下雨就在家楼下的内巷里用脚盂等接檐头水,泔水剩菜她会亲自送笔者就读的府学巷小学小操场猪栏里,当时国家号召大办农业,学校等单位都养猪。"娘娘"在家里、邻居中都是主心骨,只有"娘娘"在家,笔者才觉心里踏实。 </p> <p class="ql-block">让笔者撕心揪肺的是那年"娘娘"因红卫兵"抄家"恐吓而惊吓患病,笔者母亲常年患病,笔者从小就是"娘娘"带大,"娘娘"发病不理人事后,只有笔者侍侯,现在回忆,当时笔者应该才15岁。"娘娘"天天发抖说胡话,嘴沫子不断,笔者接着给她擦,她接着胡呓接着吐,牙关紧闭就是不吃饭,掰开牙齿喂饭,她会使劲咬汤匙,甚至咬你手指,只有当笔者每次着急的大声又哭又叫"娘娘"时,她才会松口吃一点。</p> <p class="ql-block">动身赴京离家时,"娘娘"已瘦得不像样,阿公抱她上三轮车时,像抱个小孩子,今天回忆起来,笔者心里依然痛楚。现在还经常想,当初交通非常不便,"娘娘"和舅公,两位老人从来都设有出过远门,其中一个又生活不能自理,姐弟俩折腾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不知吃了多少苦头。</p> <p class="ql-block">"娘娘"许多优秀品德身传言教,对笔者影响深刻,事例多多不胜枚举,仅记一事可见一斑:记得小时放学归来,"娘娘"在楼下"镬灶间"见我上楼没吱声,问笔者:"阿东,娘娘怎么不叫呢?",笔者不在意敷衍了一下,谁知"娘娘"一点儿也不含糊,放下活,把笔者叫到身前,耐心地说了很久很久,一直说得笔者落了泪,真像春风雨露浸渗在了我的心坎里。从此"娒娒对上辈人嘴目着香哩!",即待人礼貌这样的教条笔者铭记在心,并注意身体力行,一直影响到了笔者的下一代。</p> <p class="ql-block">外婆在,年在;外婆走了,年没有了一一这是笔者个人的感觉,至少"外婆的年"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i>(文/杨振东)</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