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天

冠廷

向方，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十九岁就离家到东北闯荡，靠写一手好字谋生，经常为小商写些大字，如"闲坐勿谈国事"、"吃酒莫论人非"等。后来投效兵营，以兼通文墨而发迹，生的眉清目秀，就博得了冯玉祥的厚爱。

向方任山东省主席后，喜欢穿白衣、白帽、白手套，秋冬则改穿黑色套装。不只他一个人穿，手下人也要穿，讲究整齐划一，他认为，奇装异服，有伤风化。他制定了《济南市取缔奇装异服暂行办法》，此令一下，街上时髦男女再也不敢趋时摩登。向方生性好动不好静，他每年都要外出巡察几次，这时要身穿蓝布衫，全城无二。这种老蓝布是本地土织和染坊用蓝靛染的，上色时，还要由一个师傅双脚分叉，站在石碾上，来回晃动，然后摊在河边石头上晒干。为了表示他的俭朴，时常穿着蓝布大褂，头戴一顶浅灰旧呢帽，乡下还有时能够见到这种穿着，城里几乎没有人这样穿了。

他的宅子位于青岛山海关路13号，立于山脚之下，显得孤零零的，树倒是很多，景色幽静，有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花鸟虫鱼，无所不好，吃吃狍子肉、羊肉、鹿肉、狗肉。他也爱吃面食，最爱吃济南的锅盔，豆腐脑。文火炕制，外酥、起层、边厚、吸汁，不漏汤。还喝高粱酒，酒量很大，一顿能喝上几斤。他倒是奇怪，遇上打牙祭的时候，置办上一桌子鸡鸭鱼肉：烤乳猪、烤鸭、燕窝鱼翅。肉切的很大块，方方正正，鱼一人一条。大家举杯时呢，他也举个碗来说："我陪，我陪！"桌上的菜他不动一筷，他只低头吃自己的青菜豆腐。

因为向方喜欢亲自审案，又特别爱看《施公案》、《包公案》之类的书，所以自称韩青天。常到各地巡察，微服私访，行些小恩小惠。这名号对百姓来说倒是无所谓，也没有谁去追究，如果有人犯罪，奉承得当，称呼几句"青天老爷"，往往能逢凶化吉，所以大家都叫他韩青天。

一天，公安局抓来一个吸鸦片的老妇人，没收了烟枪。门帘一掀，进来个人："你是韩主席？"

"甭打听，不知道现在严禁这些吗？"

"俺错了，都说韩主席是青天，俺没见过，今天俺可要好好看看韩青天。"

向方听到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暗喜，对司法科长说："她都这个年纪了，抓她做甚，把她送回去吧！"

结果，这个老太太因为称呼其为韩青天，不但没受罚，反而大摇大摆的回村子里了。于是，时间久了，一群犯了案的人都摸清了他的脾气。每逢向方办案，总是编造一通谎言，上有老，下有小，希望青天能带个好。他一听此话，总是不忍，不杀该犯，还送他一百元救济费。

向方始终喜欢亲自审案，而且他极度迷信，他只选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问案，从上午九点开始。因为三个、五个的案子他不问，非得凑够了数他一起问，这叫一堂轰！他相信看面相，面善的一般都会释放，凶神恶煞的，哪怕只犯了小事都常常被枪决。

也有人不服他的判罪，就问他："为什么我偷了个鸡比偷了个牛的罪状还大？"但向方不这么认为，他说："偷鸡者胆大妄为，敢偷会叫的，那还什么不敢偷啊，枪决！牛不声不响的，说明他胆小不敢偷带声的，开释。"

一天，一个警卫连长的父亲从老家来探望儿子，闲的无聊来看向方审案，他稀里糊涂的站在了犯人的旁边，结果被一块拉上了囚车，辛亏其子闻讯而来，将他救下。

但有的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省政府参议沙月坡派书童去给秘书长张绍堂送信时，正逢向方探案，书童好奇，站在犯人边上，不想被一起带上囚车。书童大喊抓错了人，我只是送信的，向方以为是给刚才那个土匪犯人送信的，手一挥，恶狠狠地说："送信的一样该杀。"后来，沙月坡打电话问询，他才知道杀错了人，向方却不以为然，写了一页的字送给了沙月坡，说道："我这字值500大洋吧，赔给你。"

向方经常用自己的字抵钱用，一次他骑自行车撞倒了一个农民拉瓷器的车，瓷器全被撞的摔碎。农民心疼的直跺脚，向方告诉他别着急，我给你写两个字，盖个章，你回集市上就说是韩主席写的字，能卖个100块，够赔你几车的了。说完呢，他就回了省政府。

向方古板、顽固，又自认为读了几年的书，肚子里有货，结果闹出不少的笑话。一次，在齐鲁大学的校庆上，向方老气横秋的站在演讲台，未开口倒也威风凛凛，大有学界泰斗之状；说起话来搞得满座师生愕然，哗然，昏昏然。

"诸位，各位，在齐位，今天的天气好啊，今天是演讲的天气。开会的同学们都来齐了没有？看样子大概有个五分之八啦，你们来得很茂盛，敝人也实在很感冒。……今天兄弟召集大家，来训一训话，兄弟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大家应该互相谅解，因为兄弟我和大家比不了。你们是文化人，都是大学生、中学生和留洋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是学科学的，学化学的，都懂七、八国的英文，兄弟我是大老粗。你们都是笔筒里爬出来的，兄弟我是炮筒里钻出来的，今天到这里讲话，真使我蓬蓖生辉，感恩戴德。其实我没有资格给你们讲话，讲起来嘛就象……就象……对了，就象对牛弹琴。"

正当听众哭笑不得之时，他又提示性地交代："今天不准备多讲，先讲三个纲目。蒋委员长的新生活运动，兄弟我双手赞成，就是一条，‘行人靠右走’着实不妥，实在太糊涂了，大家想想，行人都靠右走，那左边留给谁呢？"

"还有件事，兄弟我想不通：外国人都在北京的东交民巷建了大使馆，就赚我们中国的。我们中国为什么不在他们那儿也建个大使馆？说来说去，中国人真是太软弱了！"第三个纲目讲他的进校所见，就学生的篮球赛，痛斥总务处长道："要不是你贪污了，那学校为什么这样穷酸？十来个人穿着裤衩抢一个球像什么样子，多不雅观！明天到我公馆再领笔钱，多买几个球，一人发一个，省得再你挣我抢。"

"三个纲目"讲完，韩主席扬长而去，但不知"靠左走"是否能找到他的官邸？

这样的笑话，闹出的不止一次。

向方家里办喜寿事，在这个山东济南府搞了个堂会戏，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这个门庭壮丽，金匾高悬，悬灯结彩，鼓乐齐鸣。他很风雅，爱字画，所以来的客人送他的都是一些名家的字画，也有送些奇珍异宝的，如纯金打造的南极仙翁寿星老儿，挂在这个寿堂当间儿。前边儿是紫檀木的条案，上边儿摆一个风磨铜的香炉，两旁也是宾客送的一对铜胎点翠镀金的仙鹤蜡钎儿。他也不白要，他自己写一张他的字跟你换。写一幅"富贵英雄美丈夫"，这是《紫釵记折柳阳关》里面的词句，是他最喜欢的词句。

喜寿事就要办堂会，头一出儿戏是《百寿图》，拜寿的戏，第二出是《御碑亭》，歌颂苦功的。最后一出是《千里走单骑》，打仗的戏。向方听的不耐烦了，说道："行了，别讲了。"

管事的来了，"韩主席，咋啦，您有什么吩咐？"

"关云长，哪儿的人啊？"

"回主席，山西人呐。"

"山西人，怎么来我们山东杀人啊？有我的命令吗？再说了，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按理说应该是刘备的人啊，不过那时候在曹营，也算半个曹操人吧..."

"瞎说，他是山西的，那应该是阎锡山的队伍啊。"向方这把管事说的都糊涂了，管事的心合计着都哪儿跟哪儿啊。

向方呢，到不急，哈哈一笑：

"我和你开玩笑呢！我还不知道关老爷吗，只是讲到他是山西人我有点生气，讲讲我们山东的，不好吗？我们这有英雄好汉秦叔宝啊。得！就进他俩，来个关公战秦琼。"

管事的一听，好嘛这两个人差着400多岁呐，这不是胡点吗。没办法，韩主席胡点咱也只能胡唱啊，不然白唱三天戏不说，还不管饭。秦琼的扮相还不能照着《卖马》的选段办，那是最穷酸、落魄的时候，要照着《瓦岗寨》元帅时的模样办。秦琼这边是摆开双锏，手按呼雷豹扎巾头盔，关羽这边是一横大刀，胯下赤兔马扎巾软靠。谁瞧谁都别扭。

然后还要说台词，秦琼问道：

"大将生来胆气豪，橫腰秋水雁翎刀。我本唐朝一名将，不知何事打汉朝。"

叫板这么一起唱，那么打鼓的打上了，拉胡琴的拉上了。关羽也唱上了：

"吾在汉朝你在唐，咱俩打仗为哪般。叫你打来你就打，你若不打啊？"

指了指向方，

"他不管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