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涟漪

<h3> <b>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b></h3><h3><b><br /></b></h3><h3></h3><h3> 卞之林最为人熟知的一首诗,断章,写给他钟情一生的女子。蔓草般的情愫在诗里蜿蜒荡漾,她美如淡烟疏日的水墨画,入眼入心,装点着他午夜时分的轻梦。</h3><h3> </h3><h3> 若是寻常女子,即便表面波澜不惊,内心也会暗流涌动。于她,那一份爱的投递,仿佛写错了地址,误寄给她,不生半丝涟漪。她依旧古井无波,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h3><h3><br /></h3><h3></h3><h3> 她就是张充和,被誉为"民国最后闺秀"的传奇女子。民国时期的张家,元、允、兆、充四姐妹,个个蕙质兰心,天赋异禀,又分嫁于四位名人:昆曲名角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家沈从文和美籍德裔汉学家傅汉思,被称为仅次于宋氏三姐妹的民国传奇。张充和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工诗词,擅丹青,通音律,长昆曲,其显赫优越的家世,优雅卓越的才情一直为后世所津津乐道。而她最为熟知的,却是诗人卞之琳对她长达半个世纪不断的苦恋。以她的个性,清绝、独立,也许最为反感将自己的感情系于任何世俗名人的身上,生出藤萝附丽般的纠葛。但正是从她处理感情的方式和态度上,可以一窥她"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般散淡,清逸的一生。</h3><h3> </h3><h3><b>胸藏文墨虚若骨,腹有诗书气自华</b></h3><h3> </h3><h3> 1914年,张充和出生于上海法租界的一栋别墅内,她的祖上是合肥大家,曾祖是晚清名臣张树声,曾任两广总督,在淮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李鸿章。其父张武龄是民国著名教育家,曾创办苏州乐益女校,因提倡新式教育而名噪一时。充和出生八个月后,被过继给了叔祖母识修,带回了合肥张家祖屋。叔祖母识修是李鸿章四弟之女,也是张家和李鸿章家族缔结姻亲的纽带,丈夫和孩子早亡,使得她把多半时间和精力用在教育充和上,她花重金延请吴昌硕的高足、考古学家朱谟钦为塾师,悉心栽培充和,又另请举人专教她吟诗填词。</h3><h3> </h3><h3> 小充和天资聪颖,悟性甚高,4岁会背诗,6岁识字,能诵《三字经》、《千字文》。从6岁到16岁,她不间断地学习古文,包括《汉书》、《左传》、《史记》、唐诗宋词、四书;以及《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从而奠定了她深厚的国文功底。庭院深深处,是年幼的充和陪伴信佛的祖母一起度过的寂寥时光,正是这段经历,也养成了她这一生中宁静内敛的个性。16岁,识修祖母去世。张充和回到了父亲和姐妹兄弟身边。这时,她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在苏州开办了乐益女中,张闻天、柳亚子、叶圣陶、匡亚明等进步人士都曾在此任教,张家姐妹也在这里念完了自己的中学。19岁,张充和去北京参加三姐张兆和、沈从文的婚礼,后长住北京,并以"张旋"之名报名参加北大的入学考试,结果,她国文拿了满分,而数学的分数为零分。 因为当时北大规定,"任何一科是零分,都不能被录取",时任北大文学院院长兼中国文学系主任的胡适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找到校务委员会拍桌子吵架,迫使北大答应破格录取张充和。只是,那时候胡适仍不知道张充和即好友沈从文之小姨。 </h3><h3> </h3><h3> 张充和曾著有诗集《桃花鱼》,其中写道:"记取武陵溪畔路,春风何限根芽。人间装点自由他。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桃花水母又称桃花鱼,是栖息在重庆嘉陵江间的水母,淡如墨,形如桃花,"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物无有矣",桃花是桃花水母生死的风向标,花开即生,花落即亡。这句写于抗战时期的诗,仿佛谶语,暗示着她远嫁异国,跋涉天涯的人生路途。1947年,寄居在三姐夫沈从文家中的充和,认识了美籍德裔汉学家傅汉思,次年11月,充和与傅汉思结为夫妻,并于第二年随夫赴美定居,开始了她远涉重洋,去国怀乡的一生。</h3><h3> </h3><h3>   1988年,张充和在美国获悉沈从文去世的消息,星夜写下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诔文。这四句话,高度凝练了沈从文赤诚的个性和坦荡的胸襟。这些字,娟秀端凝,骨力深蕴,最终镌刻在沈从文墓碑背面。曾有人这样评价过张充和的字,"工楷小字秀慧的笔势孕育温存的学养,集字成篇,流露的是乌衣巷口三分寂寥的芳菲。 </h3><h3> </h3><h3><b>爱如水墨青花,已成刹那芳华</b></h3><h3> </h3><h3> 除去才情,张充和更为世人所知的恐怕还是和诗人卞之琳之间的情爱纠葛。那首著名的断章,就是卞之琳为她而作。1933年,沈从文北平的家里,卞之琳初遇青春正好的张充和。初秋的一天,刚刚成为北大新生的张充和正站在槐树的浓荫下,忘情地向姐姐姐夫描述在学校里的见闻,卞之琳突然来访,是婆娑的树影下美丽的侧影,还是斑驳的光圈里那青春洋溢的脸,那猝不及防的初见,仿佛利箭,一下子洞穿了诗人毫无防备的心,让他深陷于一见钟情的樊篱里,不能自拔。</h3><h3> </h3><h3> 相对于沈从文对三姐张兆和野蛮、直白近乎霸道的追求不同,卞之琳对张充和的爱恋,充满着小心翼翼的谨慎和瞻前顾后的犹疑。其实,在张充和罹患肺结核时,卞之琳刚刚遭逢丧母之痛,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专程前往苏州去探望安慰陪伴病重的她,但因为诗人生性的敏感和优柔,使他对人生充满着举棋不定的焦虑和患得患失的不安,他曾这样评价自己,"多疑使我缺乏自信,文弱使我抑制冲动……隐隐中我又在希望中预感到无望,预感到这还是不会开花结果。" </h3><h3> </h3><h3> 除去断章,卞之琳还给张充和写过另一首诗歌: "百转千回都不能与你讲,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对于卞之琳的诗歌,张充和并未给出很高的评价,觉得"缺乏深度",而对他本人的评价是"不够深沉,有点爱卖弄,装腔作势"。即使巴金等好友熟知卞之琳的苦恋,在张充和面前说尽卞之琳的好话时,充和也并未改变自己的看法。以充和直率简白的性情,想来,她倾向于像沈从文那样磊落干脆的男子,而卞之琳身上带着诗人的软弱、优柔、迂回,他的痴缠犹疑仿佛一种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充和与他之间本能的亲近。1947年,充和在三姐家中认识美籍德裔汉学家傅汉思,于次年11月21日结婚,后远赴美国,这也掐断了诗人最后一丝念想。伊人已去,何以成篇。她的绝然离去,成了最美的断章,以半阙的清丽,占据着他整个的生命。</h3><h3> </h3><h3> 然而,他对她的苦恋并没有随着时光暗淡,因为充和的离去而稀释,充和赴美后,他曾到访充和的旧居,打开其抽屉,发现了张充和的第二恩施沈尹默为其修改的词稿,他小心翼翼地收藏,事隔30多年访美时,慎重地归还给了张充和。1986年,张充和从美国回北京参加汤显祖的活动,并客串昆曲《游园惊梦》。卞之琳欣然前往,她在台上水袖如云,轻舞婆娑,他在台下怔怔出神,痴情凝望,不知道是痴望这一生求而不得的爱情,还是透过时光回溯曾经的流年旧影,。她如曾经写下的诗,仿佛轻盈的桃花水母,悠游飘荡,带着微微的毒,刺痛他这一生,洇染出来的血,仿佛桃花梦幻般的颜色,带着暮春时节的微醺,迷醉了他一生的记忆。</h3><h3> </h3><h3> 回到他写给她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他用了一辈子的记忆,把恋她慕她演绎成一幅"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的江南水墨画。爱如水墨青花,却因等不到她对等的回应,成了刹那芳华。</h3><h3> </h3><h3> <b>红蓼离人泪,天涯归梦心</b></h3><h3> </h3><h3> 1949年1月,充和在上海搭上戈顿将军号客轮前往美国,除了随身几件换洗衣物,她还带着一方古砚,几支毛笔和一盒五百多年的古墨……</h3><h3> </h3><h3> 赴美之后,张充和住在加州旧金山附近,过着以昆曲、书法为生的日子。傅汉思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书,张充和则在该校图书馆工作。1956年秋,胡适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客座教授一学期,张充和家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胡适常到她家写字。1961年,傅汉思和张充和离开加州,迁往东岸的康州。傅汉思受聘于耶鲁大学东亚语文系。充和在美国耶鲁大学教授书法,也表演、传授昆曲,而她亲授的四个弟子,在促成昆曲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h3><h3> </h3><h3> 张充和70寿诞时,她为自己写了一副对联:"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而这首对联成了她自身的写照,三两知己,清淡,静默的性情,不热烈,不张扬,在昆曲的世界里上演着才子佳人、江山社稷的游园惊梦。</h3><h3> </h3><h3> 学者章士钊曾赠诗,将她比作东汉末年的才女蔡文姬:文姬流落于谁事,十八胡笳只自怜。诗中有惋惜她流落他乡的意思,这多少冒犯了她的感情。她对"流落"两字始终不能释然。但她终究选择了蔡文姬的道路,嫁给一个西方人,然后离开中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与她的热爱毫不相关的地方。多年之后,她回忆起章士钊的预言,自嘲道:他说对了,我是嫁了个胡人。</h3><h3> </h3><h3> 红蓼离人泪,天涯归梦心。她是悠远的天涯晚笛,在微茫的曲意中,流泻出去国怀乡的轻殇。</h3> <h3><b>张充和的婚纱照</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