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光阴依旧——上下杭，安好（中）

林薇

　　台江码头仔。老福州人都懂的。曾经，若是有热心人牵线搭桥当红娘，说起谁家小子或哪家姑娘与台江码头仔有瓜葛，估计好事要多磨。

从三通桥到星安桥，在小时候，那是很长的一段路。过了星安桥就要到堤坝边了，也就是靠近传说中的台江码头。那时，孩子怎么野家里都管不到。惟独，未经家人同意跟人跑到那儿玩，是要挨骂的。小时候唯一挨父亲揍的记忆就是，和伙伴们跑到堤坝边玩，被邻居叔叔看见，告诉了父亲。挨了打后，反而更加好奇起来。
毕竟江边风景更好，日落水波无比灿烂，沙滩水岸趣味盎然，江上船家洗衣烧火做饭，就连说话穿衣都与我们不太一样，好稀奇。后来，又偷偷跑去几趟，知道了那些船民叫疍民，连姓。
　　

不久，邻居就有连姓人家搬来。连妈妈是个厉害角色，虽然不太识字，但能说会道的，很快成了居委会的小人物。家里两个儿子各自娶妻生子，因为婆媳关系，妯娌关系不太好，成天都在吵架。不久，索性就分家，连妈妈跟着小儿子过。连家爸爸与邻居们相处尚好，就是整天无事，躺在门口竹躺椅上，抽水烟逗猫逗狗，然后就是喝醉酒骂那个大儿媳妇。
　　清官难断家务事。小时候不明白的，长大了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是想，都是一家亲骨肉，怎么就这么没缘分呢！

台江在福州城外。内河水网发达，又勾连闽江。自然，小桥流水，垂榕木船便成了记忆里的主角。
　　榕树的记忆多半因为榕树的气根。近看，细的一排排悬在半空，像家里的门帘；粗的一列列落到地上，犹如一道道门。 远看，像一个老者，安定慈祥，因此榕树特别受尊敬和敬仰。

那时候，台江人口密集。文化水平不太高，体力劳动者多。富贵人不是此处的主流，但谋富贵却是此处最重要的话题。因为穷，夺码头，拉帮派等盛行，因此江湖义气比较浓厚。小时候，时常听大人们聊天，说起种种拼杀或者结拜的江湖事，比听一段福州传统评话来得过瘾。

　　

也是在这样的谈资里，听出了当时的江湖原则：锣鼓过山敲。也就是说，再怎么胡闹折腾都不许动周边邻居熟人。邻居一个很远的远房表舅那时正是青春派，据说干了不少坏事。但，他往来出现在我们的街坊里时，谈笑热心，尊老爱幼，没人说他不好。
　　或许，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亲近台江的缘故吧！

在时光里，许多繁华渐渐斑驳成回忆。
那时，街坊家家都穷。穷人家住柴栏厝，也就是后来说的棚屋。即便木门关闭，但稀疏的门缝依然透出那家人的所有。
我从小住外婆家。那房子歪斜得让过路人都担心，房子是不是随时会倒塌。台风来时，屋外刮大风，屋内就听木板颤抖的嗒嗒声。瓦片屋顶必然在大风后，荡然破碎成露天屋架。
台风过后，街巷一片狼藉。男人们纷纷上房揭碎瓦，重新铺毡盖瓦。据说，父亲还差一点从屋顶摔下。女人们忙着清理各种垃圾，清洗破旧的屋舍。
家家如此，倒不像遭灾，热闹的场景像极了快过年时的筅堂（意思是：大扫除）。
　　

穷人有穷人的处事活法。街坊里虽然也是各种家长里短，嫉妒与争吵。但，哪家忽然有了好吃好玩的东西，必定整条街巷轰动。如果能分的，各家都有份。实在不能分的，也会大方让人观看，不吝啬。
我最爱农历二月二。家家户户煮咸粥，煮锅边。谁家先煮好了，便能端着咸粥或锅边，从巷头分到巷尾。一天下来，家里的午餐与晚餐就是各色咸粥和锅边。
　　一个不经意的民间小日子荏是过成重大节日。

街坊里的木房虽然破旧，但模样丝毫不走样。孩子们最喜欢还是那一处挑出来的房廊。用福州话说，就叫走马楼。
我不知道典故，只是喜欢。一来，高，视野好，还不脏。下雨了，也不挨淋。二来空间大小正好容下小小孩三四个。玩过家家游戏刚好。
邻居的婆姨，姐姐们最喜欢做这块卫生。所以，走马楼的楼板都是脱漆的。毕竟这里的卫生状况代表了家庭的整体卫生水平，是女人们勤劳爱干净的窗口。每一个路人，每一个邻居都是检查评判者。
　　

后来，大家经济条件好了，纷纷翻新旧房，砖墙砖楼的，这个走马楼被修成水泥栏杆，反倒失了乐趣，渐渐成了晒衣堆杂物的所在。
　　如今看下杭改造一新，让久违的走马楼再现风采，多少幼年淘气温馨重上心头，温暖着渐远的思绪。

上下杭往事如风，吹乱了发丝，吹不乱情丝。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