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2016年7月25日凌晨5.18分,母亲去了天堂,享年80岁,这一天,我的太阳都是黑的。母亲是小学教师,生于小商家庭,是外公外婆的独苗。“文革”期间,同为老师的父母下放农村。父母一生非党非团,一直用孔孟之道教育孩子,一直靠低薪养活五个子女并培养每个孩子上大学成才成业。父母一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子女是他们最大财富。母亲善良、美丽 、宽容,尽管在“文革”与父亲遭受委屈与困苦,但她忠于教师职业,虽出身“千金小姐”,但任劳任怨,桃李无数。她走的时候非常安祥,抿嘴微笑,如同睡着。妈妈,永别了,我爱您,下辈子我们还要做母子,做快乐幸福的一家人!今天把春节期间写的《陈旧美好的记忆》标题改一下重发,以示对母亲的哀悼。</h3> <h3>(1)</h3><div>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亘古绵长,无私无求,不因季节更替,不因名利浮沉。</div><div> 有一个地方,父母在,就叫做家;父母不在,就叫做家乡。</div><div>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禁不住热泪盈眶。远去的父亲,已在天国27年,天国没有恶人,您过的安好?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虽然痴呆、瘫痪、脑溢血、糖尿病缠绕着您多年,但是我们爱着您、呵护着您,希望您来年更健康!</div><div> 我不知道人应该从几岁开始有了记忆,但我对父亲的记忆,应该是从三岁开始,因为有两件事情我记忆深刻。一是我在一个黑暗的祠堂半夜醒来嚎啕大哭,周围没有一人,长大以后才知道这里是瑞金县城解放小学,这个晚上大妹妹出生,爸爸妈妈去医院了。二是同样在梦中醒来,我坐在箩筐里面侧翻在一个有天井的农舍,后来知道这一天是父母下放,我们刚刚住进村舍,这里是瑞金县岗面公社黄沙大队店背生产队。这一年,是1968年。</div><div> 对幼年时期的记忆,是下放农村十年、频繁在乡村学校调动的记忆,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也是刻骨铭心的记忆。</div><div> </div> <h3>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瑞金九堡富村人,是个富农的儿子;母亲是福建龙岩小商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是掌上千金。父亲母亲都是上个世纪50年代初毕业的大学生和师范生,因为“成分”的原因,父亲从赣州市调到南康县中学,而母亲则先后调南康东山小学、唐江小学、南康实验小学工作!1961年,大哥从在南康出生,那时候,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父母虽然有薪水,但是吃不饱,加上南康还风传有人饿死了,所以在1962年,父亲母亲调回老家瑞金工作。回到瑞金以后,父亲安排在瑞金中学教俄语,母亲在解放小学任教。1963年,姐姐出生,1965年,我出生。“文革”爆发,我们一家在胆战心惊中迎来了1968年,这一年,大妹妹出生,同时我们一家下放冈面公社,父亲到冈面中学,母亲在黄沙小学,其实就是一个村小。所以,我的人生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了。</h3><div> 1968年到1973年,我们就在岗面公社安家了,虽然在店背、黄沙小学、黄沙中学、渡头小学分别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岗面成为我的第一个故乡。</div><div> 店背村那家农舍,给了我们温馨的家的美好回忆。那是一间黑暗、潮湿、狭小的小套间,外面是厨房,有一建议活动木梯可以上楼,里面是卧室,因为太潮湿,所以加垫了木头、木板。小小的房间就两张床,我们一家6个人就生活在这里。在这个小窝里,两张床一摆,只有剩下几十公分的过道,所以,我们在家的活动空间只有在床上。对父亲的回忆,是在小床上,听他讲很多很多寓言故事、传说,比如乌鸦喝水啦、牛郎织女啦、孙悟空、薛仁贵、林黛玉啦……当然,也会学学“锄禾日当午”什么的。因为是泥土墙,房间里面糊满了报纸,这些报纸,全部都是外文的,这些都是读大学时候留下了的。为了房间干净,又为了规避政治风险,爸爸不敢把印有大量领袖像和语录的报纸去糊墙,只好忍疼把珍藏的外文报纸发挥作用了。在这个小村庄里,我最记得就是爸爸妈妈去学校了,我就经常静静地坐在祠堂门槛上,傻傻地遥望远处的大山和天上变幻的云彩,想象着神仙、孙悟空……</div><div> </div> <h3> 父亲写的一手好字,又很会画画,什么水彩、素描、油画,都画得很好,后来,除了学校的宣传画、宣传栏叫他负责外,连公社的什么“打倒孔老二”宣传画都是由他负责。我记得父亲学校住房窗户没有玻璃,父亲便画了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贴在那里。由于“身份”的因素,父亲母亲在“干部”们面前显得非常卑微,尽管他们两个在大学时候有“才子”“校花”的美誉。只有在善良的家长和村民们面前,他们才能够找到自己,才能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是生产大队给了我妈妈一个任务吧,每天早上,妈妈要很早起来,到对面村子一个高楼上,用一个简易的卷筒喇叭念“最高指示”,村民们都说妈妈的声音特别好听。而爸爸会用小木条做机身、小竹条糊纸做翅膀,削一个螺旋桨加上橡皮筋,一个简易的飞机就飞上天,吸引了很多村民围观和欢呼。他们,从来都没有歧视过作为臭老九的外来老师,这也是爸爸妈妈最为开心的事情。逢年过节,村民们端来的油炸果子、米糖、米果,以及淳朴的笑容、浓浓的客情,至今让我们难以忘记。</h3> <h3>(2)</h3><div>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美好,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记忆,岁月的河流太漫长,但是,与童年有关的一切总会沉淀在河底,成为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div><div> 下放瑞金农村的十年,分别是在冈面公社的黄沙、渡头,九堡公社的“坝小(现九堡中心小学)”和叶坪公社的叶坪小学度过的。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黄沙的小村庄、渡头的孤独寂寞、九堡的古典、叶坪的一场大雪和一望无际的甘蔗林,就像电影胶片一样,总是一幕一幕在脑海浮现。</div><div> 黄沙,是瑞金一个遥远的美丽的小山村(现在是冈面乡政府所在地),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这里还是一个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寂静、安详。我们所住的店背小组,与黄沙小学隔河、隔路相望。两边村庄的后面,就是绵绵的群山。山村之美,就在那清澈的河水、美丽的山花、袅袅的炊烟、淳朴的民风。春天来了,我们在那绿油油的红花草地里打滚嬉闹做游戏;夏天来了,我们在小河游泳抓鱼爬树摘野果;秋天来了,我们在稻田拾谷穗挖泥鳅,在屋后红薯地偷红薯;冬天来了,我们在祠堂围在火盆前听大人讲故事,和小伙伴去打雪仗挖冰凌……</div><div> </div> <h3> 好像“文革”与这个小山村无关似的,山村一片寂静、安详。这里的村民非常敬重我那属于“臭老九”的父亲母亲,我们一家就像在惊涛骇浪中,有了一个安全的小岛。虽然我们一家吃“商品粮”,属于非农户口,但是,村子里分瓜果,我们家有一份;过年了,集体的水塘打鱼了,我们家有几斤;分自留地种菜,我们家有一块;就连过年,家家户户炸果子,都会送来一份。</h3> <h3> 那时候虽然贫穷,但是年味却是很浓很浓。过年了,要打黄元米果,女人们把蒸熟的糯米倒进石臼,男人们一人一根木棍围着石臼转,一遍喊号子一边用力捅,那热气腾腾喷香喷香的米果刹那间被木棍挑出放上案板加工的时候,我们的口水早已流的老长老长,当然,大人们总是把第一块米果撕下一点,塞进我们的嘴里……年夜饭开始了,家家户户把自己的好菜端到了祠堂,大家把桌子并在一起就开始吃了,而这时,大家最喜欢的就是听我爸爸讲城市的生活、大学的经历和精彩的神话故事。</h3> <h3>(3)</h3><div> 有人说,家是游子的车票,家是归宿的港湾,家是心的栖所。也有人说,家是生命的驿站,漂泊的归所;家是亲情的纽带,温暖的所在;家是心灵的港湾,力量的源泉。</div><div> 我的家,是古老的祠堂、简陋的乡村学校,还有那旷野上的欢声笑语。在那个年代,瑞金农村几乎都是依托村边或者村外的旧祠堂为主体,在旁边盖一两栋干打垒的土坯房做教室办学校,不管是在农村时候的冈面黄沙、渡头、九堡、叶坪,还是1978年回城以后的八一小学,我们五兄妹和爸爸妈妈就挤在祠堂厢房或者教室隔成的小房间里面。在艰苦、孤寂、恐惧的岁月,家带来的那种浓浓的爱和亲情,没有经历,难以体味。</div><div> </div> <h3> 祠堂是客家人祭祀祖先的场所,也是办理婚、丧、寿等喜事的地方。在战争年代,偏僻的祠堂更是会各类部队、武装组织所用。小时候,我们总是能听见祠堂里面见到神鬼的传说,也碰见过、经历过恐惧的时刻。在黄沙小学,寂静的假期,我和姐姐在黄沙小学祠堂玩耍的时候,就听见了阁楼上有奇怪的脚步声,当我们喊叫并且从木楼梯上去以后,确发现阁楼上根本没有人,空空的阁楼只有厚厚的灰尘以及凌乱的旧课桌。在渡头小学祠堂,村民们告诉我们说,这里曾经杀过人。 </h3><div> 1973年小妹妹出生以后,母亲和父亲从渡头小学、渡头初中调到九堡小学、九堡中学。在九堡小学祠堂,我们一家就住在祠堂左厢房,这里的传说更是让人恐惧,什么半夜看见天花板上伸出小脚绣花鞋啦,什么国民党军队在这里活剥过红军啊,什么半夜看见过一身白衣的人飘过啊……等等。成年以后,我们去研究相关历史,才知道这里曾经是工农红军彭杨步兵学校旧址。战争年代祠堂里面发生过什么可能无从查考,但是战争充满血腥,却是不争的事实。难怪那时候晚上妈妈去校外上厕所,总要拉着我去作伴。下放的十年,刚好是“文革”的十年,在老家“富村大队铁牛轭小组”的奶奶因为是富农,经常被人带去大队跪瓦片、带纸帽子批斗,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孩子不受牵连也不敢回去,我想,父母亲面对“文革”政治的恐惧、单位上的排挤、亲情的割舍、居住环境的恶劣,该是多么的艰难、痛苦啊!记得有一次,爸爸兴高采烈回到九堡小学家里告诉妈妈:“政工组让我去画画”,那脸上的喜悦和春光,我至今刻骨铭心!在这样的环境下,爸爸妈妈用爱,抚养着我们五兄妹渐渐成长。</div><div> </div> <h3> 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环境虽然艰苦,但是我们的童年却是非常的快乐。父母亲给我们买了很多的连环画,也从学校图书馆借到了不少杂志、书籍,比如《连环画报》、《高尔基》、《人民文学》、《平原游击战》、《草原英雄两姐妹》等等。阅读,给我们带来了乐趣。父亲还会用木板做成写生板,用木杍树树枝放进试管干烧成炭笔,教我们素描、写生,也会叫我们调色,学习水彩画;多才多艺的爸爸,还会教我们吹口琴、笛子。回忆起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坐在水塘边,跟着爸爸画村舍、杨柳、阳光、水牛和炊烟,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遗憾的是,父亲因为长期住在潮湿的房间得到了风湿性关节炎,并影响到心脏,最后因风湿性心脏病在1989年离开了我们,成为我们子女们心里永远的痛。</h3><div> 父亲母亲从教一辈子,桃李无数,但是贫穷一生。他们没有住过公产房,更没有自己的房产,我们兄弟姐妹,就是他们最为珍贵的财富!</div><div> 家,对我们来说,现在就是母亲,就是亲情。</div> <h3>(4)</h3><div> 贫穷,困苦,可以让人坚强、成长。艰苦的岁月,也正是我们成长的时光,父母言传身教的不仅有文化知识,还有面对困苦的乐观,有团结、善良、礼貌、刻苦和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家风。</div><div> 在农村的十年,生活一直很艰苦,这种艰苦,只有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才能体味,也需要、也只有他们去应对。而我们,却在快乐的成长,无忧无虑尽情地享受童年时光和青葱岁月。</div><div> </div> <h3> 父母非常鼓励我们与农村的孩子交往,并教育我们要礼貌待人。农村的小伙伴。是我童年快乐的源泉。在黄沙、九堡、叶坪,我有很多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嘻戏。我们在树林游戏,我们在河里游泳抓鱼,我们在村里捉迷藏,我们在黄瓜地里偷黄瓜,我们一起放牛,我们一起上山拔芒草,我们一起在做家家…….那满水沟的小鱼、那清澈的河底、那满山遍野的山花、那被大人追的满山跑的慌忙,至今仍然历历在目。</h3><div> </div> <h3> 1975年夏,妈妈从九堡小学调到了县城东边的叶坪公社叶坪小学,而爸爸却调到另外一个公社的中学。这是一所由四栋平房围成口字型的小学校,周围没有村庄,只有大片的甘蔗林。秋天甘蔗成林的季节,这里就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而学校,就成了海洋中飘摇的小舟。在这座小舟里面,我们生活了两年多。我记得有一个晚上,突然狂风大雨,雷鸣电闪,我们住的房间瓦片直飞,土墙上的泥沙一个劲地下掉。妈妈很恐惧,生怕房子倒塌,把我和姐妹们拉起来,迎着狂风,冒雨躲到另外一栋教室,妈妈温暖的手一直紧紧拽着我,在闪电的瞬间光亮中,我也看到了妈妈紧张、恐惧的脸庞。这两年,发生了很多大事:1975年冬,一场大雪突降,学校和公路上的大树被冰凌压断很多;1976年,一代伟人去世,我们在叶坪旧居参加追悼会眼泪直飞,秋天,街上的宣传画从打倒孔老二变成了打倒“四人帮”;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1978年,哥哥考上大学,成为叶坪中学唯一考取的“状元”。</h3><div> 人在贫困的时候,是没有尊严的。作为人师的父母亲,虽然带着与生俱来的的清高、爱面子,但面对与贫困的生活囧境、五个子女的抚育,经常低声下气去求人。我们开始成长,开支日渐增大,加上父亲因为心脏病做手术借了很多钱,生活变得非常艰难。1978年秋,妈妈又从叶坪小学调到县城八一小学,而爸爸却还留在农村中学。由于没有钱买菜,有一次妈妈曾经吞吞吐吐地跟我借两块钱,因为他知道我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手里收到了好几元团费,但是我拒绝了。每当想到这些,我心里总是一阵阵痛楚。因为我知道,她还得向别人借钱,还要去求人。我还记得,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妈妈叫我把爸爸收集的一些古钱币当废铜去卖,为此爸爸妈妈还吵口……尽管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妈妈有点傻,但谁又能理解当时一个贫困教师、母亲的困苦呢?</div><div> 越是困难,爸爸妈妈教育我们越是要努力学习。我们发自内心感谢十一届三中全会,因为,我们开始有了明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