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图文:沈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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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阿四的母亲,别人都称她叫陈家娘。陈家娘很胖,整天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和二只肥硕的奶子,阿四的父亲是个忠厚人,见妻子有点惧。</h3><h3>&nbsp; 阿四生下来没多少日子就被陈家娘送人了,原因是陈家娘连生了四个丫头。</h3><h3> 可是阿四几次三番被人家送回来,都说领了阿四回去却生下了自己的宝宝,有的还生了双胎。</h3><h3> 几出几进,阿四回到家中已经七岁了。在家里,阿四总是像一个多余的孩子。爷娘不疼她,姐姐们也和她不亲。更何况陈家娘早已添了一个男孩。阿四的回来,家里多了一张吃粮的嘴,在陈家娘心里成了一个结,盘算有机会要托人再次把阿四送出去。</h3><h3>&nbsp; 阿四在家里要负责很多家务,刷碗、洗菜、扫地、带弟弟,稍有不慎,就会招到陈家娘的耳刮子。</h3><h3> 我认识阿四的时候和他弟弟同岁。那是六零年,我家搬迁至她家隔壁,做了近邻。那个年月,人们挨饿的日子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每天在街头巷尾都有饿死人的消息。每家过得都不容易,母亲为了让我们充饥,卖掉一只铜脚炉换了干蚕豆炒给我们吃。父亲也难得会买到一些水果糖给我们解馋,但是我们兄妹四人还是整天叫着饿。</h3><h3> 饥饿对阿四来讲应该有同样的感觉,可是阿四爱护弟弟,经常把自己的粥省一些给弟弟。我很同情阿四,若我口袋里有两只糖,我会分一只给她,她却只咬一半,另一半送进弟弟的嘴里。</h3><h3> 阿四时常会手挽着弟弟到我们家玩一下。正确地讲她弟弟能玩一下,她只是个陪同者。时不时会听见陈家娘在隔壁大声呼她回去做事。她长得很瘦小,脸色是苍白的,两只不太大的眼睛里却含满了忧郁和惊慌。</h3><h3> 有一天早上,阿四家门口涌了一群婆婆妈妈,我挤进人群一看,阿四被一对农村衣着打扮的年轻夫妻拉着手,陈家娘站在门框当中和那对年轻夫妇讲着什么。我立即明白,阿四又要送人了!我忍不住大声地叫她:"阿四!阿四!"阿四对我看了一下,立即低下了头。</h3><h3>&nbsp; 这时阿四的弟弟从屋里奔出来,急喊着:"四姐!四姐!我不让你走!"说罢抱着阿四大哭起来。</h3><h3> 陈家娘见状立刻拉过儿子,关照那对年轻夫妻说:"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转去吧。" </h3><h3> 我看着阿四被带走,心里十分难过,思想着阿四这次是否会再次送回来呢?可是很多日子过去了,阿四并没有再回来。</h3><h3>&nbsp; 过了一年多,我上了小学,和阿四的弟弟陈大强一个班。大强是个忠厚的孩子,但是学习极差。</h3><h3>&nbsp; 那一天下午放学早,大强对我说:"白妹,我们一起去看招娣好吗?"我听了有些奇怪,便问他:"谁是招娣?"大强回答我:"就是我家四姐。"我一听马上觉得应该去看看阿四,欣然答应了。</h3><h3>&nbsp; 我们俩急急出了镇,走了许多的路。好像大强很熟,在乡间的小路上七拐八弯,又过了一顶很破旧的小木桥,到了农庄上,走进一户人家,我只见一个穿着乡间服装的小姑娘正在收衣服,大强一步跨上去,叫了声:"四姐",阿四回过头来看见我们,高兴地笑着对我说:"上次大强来我就叫他下次把白妹带过来玩。"我见到阿四真高兴,她胖了,也长高了,面色也有了红润。</h3><h3> 这时节正逢六月中旬,天气炎热,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火辣辣得烫人。</h3><h3>&nbsp; 只见阿四拿了长竹竿,上面绑了一把飞快的小镰刀,她自己扛着,领着我们到了一只荷花池塘,我只见一池的荷花开得正盛,风儿送着阵阵清香,塘面上还有几只飞来觅食的翠鸟,一会儿扑向水中,一会儿又飞上池塘,立在娇美的花朵上,抖洒着羽毛上的水珠。</h3><h3>阿四说,荷塘里的小鱼很多,但是她阿爸姆妈不许她钓的,说是要留给那几只翠鸟儿叼回去喂宝宝。</h3><h3>&nbsp; 阿四用长竿镰刀先采了两张大号荷叶,给我和大强遮太阳。又采了两只掉剩一二个花瓣的莲子,叫我们扒开吃。我吃了一颗,哈!又甜又嫩,真解渴!接着阿四又采了好几个这样的莲子。她自己也顶着一张大荷叶,我们三人坐在池塘边开怀大吃起来。</h3><h3>&nbsp; 阿四告诉我们,她阿爸姆妈讲过,到了秋后荷塘里的藕长大了,就可以去街郎看自家爷娘了。</h3><h3>&nbsp; 我说:"你想街郎爷娘吗?"她点头说:"想,"停了一会又说:"我是他们生出来的,领我的阿爸姆妈讲,等我长大了,也要孝敬他们的。"</h3><h3>&nbsp; 那天下午我们一直玩到太阳落了西,回家的时候阿四把我俩送过那一顶破旧的小木桥,才挥手和我们再会。</h3><h3> 自从那次去看望阿四,后来一直未曾去过。只是经常听母亲说,隔壁阿四探望父母,每趟带了很多东西,阿四有良心的。</h3> <h3> 阿四的爷娘见到阿四每次的进贡,心里也是很高兴的。有时候也会留阿四在家里住上二三夜。姐姐们也和她亲热了许多,有时也会在一起嬉耍一番。</h3><h3>&nbsp; 大强的功课总是跟不上,陈家娘老是在我母亲面前说软话,央求母亲答应我放学后到她家去做作业,可以辅导一下他的儿子,我母亲听了当然高兴。</h3><h3> 阿四每次回来,看见我,总是先把篮头里的物品塞满我的二只口袋,东西随着四季不同,有四菱角、毛豆干、炒黄豆、莲藕、野鸡头(茨实)、麦饼、咸肉、鲜鱼、鸡蛋、芝麻、赤豆之类。</h3><h3> 我见阿四回来的时候实欢欢喜喜,走的时候却是依依难舍。特别是舍不得弟弟,总是要和弟弟抱一抱,拉着手转一转。</h3><h3> 有一次见阿四抱过弟弟,眼泪便掉下来了。转身伏在灶台呜呜地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说了一句带着乡下口音的话:"啥勒要拨脱奴勒……!"(为啥要送掉我呢!)</h3><h3> 我知道这句话藏在她心中多少年了,总算在那天喊了出来,她爷娘站在一旁,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h3><h3> 那天傍晚,风有些大,我和大强把阿四送出了镇,谁知这一送,她和我成了永诀!</h3><h3> 随着国家的政治动荡,家,又再次搬迁,接着我又去了苏北淮海农场,有五六年没见过阿四。</h3><h3>一次探亲回家,想起阿四,带了些花生,便兴冲冲去了陈家。</h3><h3> 推开门,陈家娘看见是我,嘴就瘪起来了,拖了一只长凳招呼我坐下,我发觉她老了许多,人也瘦了。</h3><h3> 陈家娘为我泡了一杯茶,她对我说了一句:"阿四没有了。"眼泪便挂下来了,我说:"怎么会?"陈家娘说:"旧年她来看我的,回去时在那顶小木桥上出的事。一根木头松掉了,人滑下去的,她阿爸姆妈以为我留她过夜,没有出来寻她,第二天看见了才知道的。"陈家娘用娟头擦着泪又说:"这几年都亏她一直帮助家里的,我有病她就来照顾我,四个女儿她最孝,我想着就肉痛,我对不起她的……"</h3><h3> 我看家陈家娘哭得凄惨,心内只觉得悲痛,忍住泪转身环顾,屋内一切依旧,唯独不见了阿四的身影。</h3><h3>&nbsp; 临走时,我抚摸了一下那只灶台,那是阿四曾经哭喊过的地方。</h3><h3> 跨出门槛的时候,发觉老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我站在台阶上呆了一下,思想着还是走呢,还是再留一会儿?</h3><h3>&nbsp;&nbsp;&nbsp; 陈家娘送我到门口,站在门框中。我回头一看,门框中的陈家娘小了一圈,手中却多了一把伞。她把伞递给我说:&quot;这是阿四的伞,你拿着吧,不用还。&quot;</h3><h3>&nbsp;&nbsp;&nbsp; 谢过陈家娘,打开伞,忽而想起那一次在荷塘边阿四给我的大号荷叶,想起了阿四的笑容。</h3><h3>&nbsp;&nbsp;&nbsp; 这时古镇街面上的鹅卵石已经湿透,不宽的河面上有一只载满物件的货船,船家摇得很慢,摇橹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沉闷,依依——呀呀——依依——呀呀——……我撑着伞,听着这橹声,仿佛阿四就在我旁边,一路上在对我如泣如诉……</h3><h3><br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