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芦花深处是故乡

吴桂忠

        一抹乡愁，一抹记忆，那千枝万杆的芦苇，簌簌摇曳在我的梦里。    ——题记

        老家湖滨就在美丽的高邮湖畔。三十多年前的湖滨是一座孤岛，四面环水，河汊纵横，烟波浩渺。湖滨新民滩，方圆上百里都是连片的湿地，莽莽苍苍长着的尽是芦苇。

        芦苇伴着我长高，我伴随着芦苇长大，儿时的我在芦苇丛里放飞着天真与活泼，享受着清新与快乐。喝芦苇荡的碧水，吃芦苇荡的鱼虾，芦苇荡的风风雨雨哺育了我，那里留下了我孩提时代最美好的时光。

        春风吹来，芦根一下子被激活了，迫不及待地从泥土里探出尖尖的脑袋，一簇簇，一片片，像是在焦急地争春夺绿。又是几日不见，吸吮着春天甘露的芦苇，一个劲地向天空生长，齐刷刷蹿得老高，长长的，嫩嫩的，密密匝匝。恰逢细雨濛濛，春水潺潺，芦苇荡已经渲染成一幅意象深深的水墨图画。

         将新采的芦芽齐根掰断，剥去外面一层包衣，只留下一段两三寸长的嫩芽，切成细条，再去门前菜畦割一刀新韭，芦芽新韭一起下锅清炒，黄绿相间，清脆喷香。芦芽还可以单炒，加点姜丝蒜末，少许酱油，素油清爆，一盘小清新就出锅了。素炒芦芽，有点像一个人的相思，透着淡淡的春愁。春愁，就是素炒芦芽的清香里裹着那一点微微的涩吧。

        端午节前，这时的苇叶绿得泛着油光。一大早村里的女人们便撑着小船，逆流转折，轻靠苇坡，灵巧地挑选着宽大的苇叶，用来回家包粽子。两片苇叶并排放在一起，折成漏斗状，放上糯米和红豆、红枣，或者咸肉丁，然后裹成四角尖尖的形状，用稻草系好，一个粽子就包好了。当母亲把锅中的水烧得咕嘟作响时，粽子的清香便四溢开来，飘满了小院。

        夏天转眼就到了，芦苇沿着河岸恣意地舒展，郁郁葱葱，逶迤而去。明亮的阳光穿过苇叶的缝隙，斑驳的光影在眼前不停地游走晃动，如同走进一个恍惚迷离的梦境。荡一叶扁舟于宽阔的水面之上，亭亭玉立的芦苇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迎风而舞，沙沙而歌，让你只有禁不住的喜欢。船桨划过，青萍逐波，红菱浮起，偶有几条小鱼调皮地跃出水面……岸边整齐的芦苇，似一列列等待检阅的士兵，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众志成城的磅礴气势。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成了一片青纱帐，这里是鸟儿栖息的天堂。躺在芦苇丛中， 听此起彼落的鸟鸣，宛若五线谱里踮着脚尖轻盈旋转的音符，在苇叶间欢快地跳跃。一只水鸟倏地从头顶掠过，振翅飞向远方，无意间牵引了我的视角，蓝天，白云，一直延伸到芦苇的尽头。穿梭在芦苇荡，偶尔会发现野鸭的巢窝，里面躺着几枚灰蓝色的野鸭蛋，孩子们一阵惊呼和奔跑，脱下上衣喜滋滋地兜着回家。

         青青葱葱的芦苇荡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小伙伴们在那里玩‘’躲猫猫‘’、捉坏人的游戏，用芦苇制成驳壳枪，拿在手上，挎在腰间，好威武，好神气。有时，釆一片苇叶，卷成喇叭状，小的一边捏成扁口，苇笛就做成了，用嘴一吹，便能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小伙伴们三五成群，手捧苇笛，鼓起腮帮，使劲儿吹，苇笛声，穿过村庄，飘向田野，随着金黄的麦浪跌宕起伏，引得蜻蜓满天飞舞。

        秋天悄然而至，芦苇也渐渐洗去了铅华，越发显出雍容端庄。秋风吹过，苇杆摇曳，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袅袅如烟的芦花，在风中飘飘洒洒，盛开在水湄之上，芦雪飞飏，如练如霜，给人无限遐想。一穗穗芦花骄傲地领舞着秋风，每一株芦苇都是那样飘逸，那样婆娑。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定描写的是这时的景色，虽然这儿没有“所谓的伊人”，但秋水涟涟，秋风瑟瑟，芦花缥缈，芦叶摩挲，一种盎然的美、一样曼妙的情思便悠然而萌发了。

        冬季来临，芦苇终于成熟了。找一株高大壮实的，截下粗的一节，芦管内有一层薄膜，抽出来可以做笛膜。小时候，很羡慕别人能把笛子吹得那么悠扬悦耳，后来也攒下零花钱买了一支，可是呜啦呜啦的总吹不好。童年最有趣的要数飞镖游戏，选一支肥硕的芦花，将芦尾剪齐，细茎前插上缝衣针，安置在稍细的芦管内，传说中的飞镖就成了。孩子们带上自制的独门暗器，一字排开，各自鼓起腮帮，猛一口气，“噗，噗”，飞镖直奔靶子而去……在欢呼声和懊恼声里，新的武林霸主就此诞生。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变干的苇叶在寒风中毅然决然地挺立着，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着它的成熟。它在北风的呼啸声中，被飞舞的镰刀割倒，被宽厚的肩膀扛起，被粗糙的匠手盖成了草房，被厚重的大手压成了苇篾，被纤细的巧手编成了芦席，被稚嫩的小手投进了炉膛。大雪飘起，大雁南飞，似乎要把荒芜的芦苇荡浸染成亘古的苍凉和寂寥……不过不要担心，用不了多久，当春风再次吹临时，它们就又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了。

         作家赵太国在《北方冬天的魂魄》中写到，“那些或老或死或枯或败或眠或藏的动植物，它们枯而不死、退而不败、败而不亡，显示着生命里最本质最优秀的部分”。他虽然没有提到芦苇，但哪一字不都是在写它？ 芦苇短暂的一生，经历了春的萌发、夏的升华、秋的真诚、冬的严峻，人们欣赏芦苇，更多地是欣赏它淡泊闲适的态度，淡默宁静的境界。

        芦花，不只属于秋天，更属于游子，是它牵引着故乡的心。童年的记忆，正如一条细瘦的小河在蜿蜒流淌，河边一种深邃的绿色在融化扩展，一片窈窕的芦苇在恣意翻飞。这就是童年，浸染着芦苇味的童年，定格在记忆的底片里，多少年来，总让我乡情绵绵，忆念悠悠……

【2017.1.9  高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