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无人告别

纽约民工

       这是仅有的一张照片，左起第三位，就是我要讲的故事主人翁。而右起第一位，就是我本人啦！那时候是1994年........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步伐逐渐加快，大量的民营企业家，私营企业家，像节日的烟花，接连不断地冲向天空，闪烁着耀眼的光。

        让人羡慕,心动! 国有企业，政府人员纷纷下海经商。我也不甘寂寞，从本钢的总工程师办公室，被这不可抗拒潮流，夹杂着，挤进一家隶属於本钢的大集体单位，威特电子技术有限公司，任二把手，副总经理。

         副总经理呀!  哇塞!   多亮眼的头衔!公司还有一辆淡蓝色伏尔加轿车，哇!  坐办公室多年的我，十足地感到一种满足。

         摔开膀子，雄心勃勃，决定大干一场!

         

         这个威特电子技术公司，主要是通过大连的一家公司，拿到日本方面的档案资料数据，由这边的操作员输入电脑，由于国外的劳务费用很高，这就有了差价利润。

         而大量的操作员，就形成了公司特点。当时的五笔字形输入，是多少年轻女孩儿的就业技能，杀手锏。不会五笔字形，就等于没戏。

          公司的总经理，温文尔雅，细声细气。他就是一把手，姓王，字仲秋。多文雅的名字，不是多见的。而且颇有大领导的风度。

          王总经理单独一个办公室，我当然也是一个副总办公室。办公室里铺的红色晴纶地毯，从走廊进入室内，立即就很静静的啦！不要小看，当时铺地毯的公司不多耶！

          员工都是小女孩，进来办事时，都胆怯怯的，确实挺唬人。

          王总和我谈聘用条件时，月薪900元。而我在全民单位中级职称，月薪才一百多元。多诱人! 我哪能不努力工作？

          王总为人谨慎，是因为他以前在本溪钢铁公司的经理办工作，而本钢的级别是市级，所以在那混过的人都不一般。所以接触高层领导多，也就办了这个公司。

          王总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茶，做饭，后来听说他曾经当过厨子。最后来又知道最初是开火车的。

        不管他以前了，反正我都来了。

         当时公司还没有接到什么业务，公司员工都在训练阶段。大约十几个小女孩每天在电脑上瞎敲。那时也没那么普及网络。

         公司财务室的一个白白的小女孩跟我说，不要瞧不起这些人，她们的家长都是本钢的头头呀！噢，都是有关系来的。

        "李哥，她们都比我有后门!" 她不管我叫经理，叫李哥。

        "那你怎么还可以做公司的会计昵？"我问。

        "那....那...我忙去啦，李哥" ，这长像一般的小女孩，伸了一下舌头，笑着走了。

        这个女孩会计，后来我们成了朋友。由于她现在还在市内，我不能提及真名，就暂时称她为"李红"。

        公司还有一个女孩，好像年龄大些，头发烫着卷卷。她好像很霸道，她能陪王总和来的客人打麻将，她并不是办公室的人。经常不来上班，也不训练打字。我不敢多问了，肯定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自己骑个摩托车，行动方便。星期天，我突然想起有件东西放在办公室里，需要取出来。那时候王总是住在公司里的，离婚单身。我到公司大门前，发现反锁了。就敲。

        "王总，王总， " 我使劲敲门并大声喊，因为走廊很长，怕听不见。

        大约很长时间，王总从里面慢慢走过来，给我开大门，表情平静。

       "我来取个东西 "，我大咧咧的说。

       "以后来时打个电话。" 王总小声说，但明显有些不高兴。

        路过财务室门口，门开着，会计李红衣着整齐，在办公桌上认真地在翻着账本。

        今天是休息啊！我纳闷。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儿。

        

         公司办公室的整理打扫都是随机的。后来王总定下一个规矩，让机房的操作员每人一个星期轮流打扫。这样我就有机会和公司所有的女孩打招呼交流。

         这些女孩子都不一样，有漂亮的，有丑的

，有愿意说话的，也有打扫完头也不抬就走的。

         这样又一个人物出现了。一个叫唐青儿的小女孩，活泼可爱善言谈。这不是真名，因为她目前是我的朋友，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个详细的故事了。

        每每轮到她来值班打扫卫生，我们都会谈论很多事情，她又很会来事儿，每次都会在办公室呆很久。再加上会计李红，同龄人，再加上我这么能瞎扯，所以很开心。

        我喜欢，王总也喜欢，当然就留在办公室了! 就任办公室主任，业务就是办公室主任那些事儿啦。

        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是王总的一个海选方式，佩服!

         

       无聊的日子一天天过，业务始终没有进展。好在会计李红，唐青儿都在办公室，我们每天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倒也快活。一开始李红和唐青儿很要好，同龄人吗! 后来才发生变化。

有一天，下班了，公司的人都走了。我最后一个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家。王总住在公司，无所谓下不下班。这时我发现唐青儿还在那认真地打字。我走到她背后，看见屏幕上的文字重复翻滚，无目的瞎打着，肯定是等待什么。

"唐青儿，人都下班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我不解的问唐青儿。

"噢，我........我.....我也马上走。" 她慌张的回答。

"关上大门，马上回家，我骑车带你一段。" 我说。

当时谁能坐上我的摩托，也是挺时髦的。

我在楼下发动了摩托，唐青儿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坐在后座上。对着我耳朵小声说:

"王总让我留下，找我有事儿。"

"以后下班就离开公司，你小女孩儿一个人留下多不好，出事怎么办？"

当时她才20岁。

现在想起来，那个王总当时估计鼻子都气歪啦！

我的一位老同学，得知我到大集体单位工作，很是关心。所谓大集体就是要自负盈亏。老同学为了给我增面子，特别给了我一个工程，4公里长的厂区闭路电视制作广播系统，总造价20万元。

王总喜出望外，等于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嘴都和不上，說:

"我们能做这个工程吗？"

"你能行吗？"

"设备到哪里去搞哇？"

"干这个活得需要多少人啊？......."

王总炒菜很厉害，可干工程就是个盲人。

"不用你管啦，一切由我来搞定!" 我非常肯定的回答他，因为这是我的强项。

工程开始了。为了省钱，我亲自到北京采购设备，一家一家的比较，住地下防空洞旅馆每天25元，从电视编辑机，电脑字幕机，干线放大器等等，统统搞定。因为我知道，每省一分钱，都是給公司增加效益。

设备到货，工程开始。可是公司的车居然没有了。王总说是修理去了，又听人说顶账了。没办法，我只好骑着自己的大摩托，后边驮着个女员工，就是给我配备的助手，每天往返厂区和公司之间。好在老同学看我如此困难，就将铺设电视电缆，安装固定放大器等所有外面的工程都安排工厂的人做了。我就是爬上电线杆接线是了。

我每天在外面搞，王总在公司家里搞。天天晚上看我疲惫的返回公司，他动情的说:

"等工程验收后，我好好给你奖励一笔钱"

"不用不用，" 我嘴上说，其实心里真想多挣些钱。

"主要是给我的同学要表示表示，人家纯粹是帮我们。" 我强调。

"那是一定的啦！" 王总说。

大约15天后，工程验收完毕 ，王总找我谈话说: "你看，公司最近挺紧的，就给你400元吧！"

"...................", 我当时就蒙圈了！

"那我的同学怎么表示？" 我急忙问他。

"公司准备送给他一条狮子狗," 王总很认真地说。

"那狗很贵的呦！" 王总当时在公司养了几条狗，流浪狗一样，那个烦人啊。

算了，不提啦！

这段期间后，我发现了一些变化。一是会计李红闷闷不乐，二是王总对唐青儿倒是关爱有佳。什么胃疼啊，要注意呀，吃药呀，等等。

后来才知道，王总喜新厌旧，想摆脱李红，又不敢太过。

　　有一天，我正坐在办公室里想，这以后怎么办呢！突然听王总大喊我的名字，我跑过去一看，就我说的那个不上班的员工，正手拿一把菜刀，隔着办公桌要砍王总，王总已经靠到墙上了。

公司里只有我们两个男人，唐青儿已经吓傻了！我一把上去抓住她的两个手腕，死死的把住，她的手中菜刀一直挥舞着。她身高体大，但也斗不过我天天把摩托车双手。

后来我才知道，王总以前也碰过她，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仇恨。

但是恶运还是没躲过，我没在公司的时候

，那个疯女人还是把王总给砍了，不过是胳膊，缝合了20几针，无大碍。

面对这些事情，我不得不开始研究我自己如何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更叫人哭笑不得。

　　一天，王总踌躇满志的找我研究工作，他很认真的跟我讲，北京有一个项目，已经同意给我们做了，我们要去跟他们谈判签合同。我听见之后，没有太兴奋。

王总又说，我们公司准备去四个人，你和我，还有会计李红和唐青儿。

我听到这，也没有什么。

王总又说，项目挺急，我们坐飞机去北京，能快一些。

我开始有些不解，坐飞机，多大的费用啊！而且4个人。什么项目这么急？!

王总又说，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唐青儿从沈阳起飞到北京，你和李红先到大连，办一个事儿，然后从大连飞往北京。

王总着重说了一下，说他和唐青儿飞到北京后，会打电话通知我们再启程。

坐飞机去北京，这在那时是多么的诱人!有多少人没坐过飞机，多少人还没去过北京啊！

我倒没觉得怎么样，可小会计李红可睡不着觉了。天天问我:

"李哥，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去昵？北京人都穿什么样昵？" 李红瞪着大眼睛，脸上布满了好奇和兴奋。以前的哭丧脸都不见了。

真纯扑的小女孩，这么点小事儿，就把伤痛给弥补了！还是年龄小不懂事儿啊！

接下来的几天，李红天天趴在我的办公桌上，望着那部电话。

"李哥呀，他们怎么不来电话昵？"

"李哥呀，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昵？"

我无法回答，李红从来没出过远门，她哪里知道飞机飞到北京只需40分钟。

又过了几天，李红再也不到我的办公室来了，再也不去看那部电话啦。

我偷偷去财务室看她，看见她在悄悄的抹眼泪! 我真的是为她难过........。

大约过了十多天，王总回来了。没有招呼，没有解释，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总是瞅着地，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唐青儿可是变化大大，上班时穿了一件新衣服，一条深色的长裙，从材质布料上看应该是相当有档次。衣服的变化使她有了一种阔太太的形象，我觉得不太合适她。

新衣的唐青儿，在公司里晃来晃去，引来了无数同龄女孩的羡慕，同时也让财务室的房门紧闭，连续几天都几乎看不见李红的身影....。过了些天，我看到李红，发现脸色更苍白，脸好像瘦了一圈。

我哭笑不得!

　　突然，又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

那天我正在看报纸，找我的出路，发现一条消息，即本钢扩大厂区，将要征用兴安地区农民的大片土地，国家按政策将发给失去土地的农民发放安置费，以解决今后的生存问题。

这时王总兴奋又神秘的跑了过来，说: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2万元啊，一个人给2万啊！" 王总的眼里露着绿光。

"我马上去申请，咱们要100人!"王总说。

100人？! 我心里想，来做什么？天天打五笔字形？

王总看我迷惑，说:"你傻呀，那安置费一次付清，每人每月开工资才60多块钱，开它几年没问题。"

"那以后昵？" 我担心的问。

"以后再说!" 王总显得有点儿不耐烦。说完急急忙忙的走了，估计是去要人去了。

上级部门认为王总这个公司不能安排这些占地招工的农民，没能力。况且还只要年轻的女孩。但趋于有关人物的面子，同意只给50人。而且强调了很多问题。

上级批啦，余下的事情就我这个副总经理做了。

当我把工商银行 一百万 的支票交到王总手里时，王总的嘴张得好大，喜悦的脸配着嘴角两侧流出来的涎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怜的农村女孩们来上班了，她们同样被经理室的晴纶红地毯唬得够呛，也开始每天打五笔字形。

发工资啦！女孩子们拿着她们第一次城里的工资，加上通勤费，70多元昵! 她们簇拥着一起上街买衣服去了.......。

我.....我......，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很快我就辞职了。王总什么话也没说，眼睛看着地。

好在我是干部籍，组织部就另行安排工作了。但是若干年后，到办退休手续时，管理人员发现我在这个公司期间，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都没交! 坑人啊！

　　写得有点儿太多了。休息一下。如果您愿意读，下面可能更有趣儿。

　　离开这家公司后，我走南闯北，忙忙碌碌几年就过去了。

后来知道，公司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有许多人陆续调离了公司另谋出路。会计李红也到其他公司去了。只有唐青儿一直跟随王总。王总和唐青儿已经同居几年了。

为了爱情，王总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并且告诉唐青儿，这是为她买的房子。唐青儿感动万分，而且唐青儿的父母也认可这个年龄大，有点儿秃头的未来女婿。这样，每天王总回家炒菜，今天想吃什么？这是他每天必问语。唐青儿则用心的装饰她属于自己的家，过起了温暖的生活。

有一天，唐青儿在家里接了一个电话，说是该交房租了！唐青儿以为是打错了电话，说:

"这房子是我们买的，你打错了吧？!"

"你老公知道，问你老公! 月底必需交上，不能再拖了。"

这回唐青儿可傻眼了! 站在那里老半天，手拿着电话听筒都忘了，离开桌子时，电话机被拖到地上，咣当一声，她才缓过神来。

"青儿，我回来了！" 王总下班回家了。

"想吃什么? 我马上做。" 王总对唐青儿真是倍爱有佳，他得到这宝贝多有福，领到哪里别人都夸。

这时唐青儿气奋的想立刻杀了他，这王八羔子骗了我这些年!

不过这时唐青儿并没发火，这些年来她已经长大了很多，发怒翻脸有什么用？她想着怎么找机会，把她的青春补回来......。

日子照过 ，等待机会......。

不过意外发生了。

一天，王总自己一个人到了唐青儿的家，买了东西拜访唐青儿的父母。父母对这未来的女婿很是客气，毕竟是公司的总经理呀 ，女儿跟他是烧高香了。这么有钱。

"大伯，有个事儿想麻烦您一下。"王总说。其实他们只差那么几岁，嘴甜吗!

"你说你说，" 老人回答。

"公司有个大项目正在签合同，成了之后能赚几百万啊！我交定金现在还差5万元，您先给我垫一下，下星期马上还你。" 王总认真的说。

"没问题，没问题。" 老人没见过市面，不过退休金还是够的。

王总拿到钱后，心里偷偷笑着，回家也没跟唐青儿讲，只是问那千篇一律的话: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当夜色深了，王总笑嘻嘻凑过来，想做，唐青儿那还有心情，但是她不从也不行啊，同居这么长时间了。忍耐，忍耐，她知道现在会计出纳都是她一个人，她一定有机会拿到钱，挽回这些年的倒霉生活。

王总在她身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享受着他的猎物。唐青儿在下面留着眼泪，无声。

可当她知道王总从她父亲哪里又借到了5万元后，她彻底崩溃了！完蛋了！她回到家里大闹:

"为什么借他钱？! 啊！-----啊呀，怎么不跟我商量啊！天啊，我该怎么办啊！"

她父亲不知所措，"这，这，这........唉！"

时光匆匆，又过了2年。一天我在大街上碰见了唐青儿，真巧，多年不见必然要喝几杯。她高兴的告诉我，她和王总分开了，那感觉就像刑满释放一样。

所以说故事这么详细，都是真实的。说着说着两瓶啤酒下肚，唐青儿的流的眼泪比那啤酒还多。

"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她喊道。

"别喝了，" 我阻止说。

"不行，喝! 六年啊，六年，我整整跟他六年啊！" 唐青儿彻底醉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是2005年，我来到美国已经2年了。没有绿卡，也不能回国。空闲的时候总是想着中国大陆的人。拿起电话薄挨个拨，对方接到电话总是很兴奋，总是羡慕的问这问那，我自然有一种满足感。

当我打给唐青儿的时候，她认真地跟我说:

" 我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不好不坏，这是什么消息" 我纳闷。

"王仲秋死了！" 她平静的说。

"王总死了？怎么会？他才比我大一岁啊"

说实在的，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一种庆幸的感觉，没有半点儿惋惜。

后来听说，他火化的时候，没有人送行。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大家还活着，还喝着，还兴奋的唱着。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

这篇文章，也算是他离世12年后的一个追悼纪念，记录我们的多彩人生。

纽约民工

2017年元月12日 於 中国本溪

故事里的人物，左边是财务李红，右边是办公室主任唐青儿。中间是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