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旧事

曹淑风

<h3>图文/曹淑风原创</h3><h3>转载请注明出处</h3> <h3> 鸡蛋</h3><h3> 不记得是几岁,只记得是腊月初四,我姥爷去镇上赶集,顺便捎来一些大红枣,让娘熬腊八粥。我和两个妹妹看见姥爷都很高兴,围在他身边亲热地叫个不停。姥爷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变魔术一样掏出三个煮熟的鸡蛋分给我们。</h3><h3> 我们仨一会儿把鸡蛋装到口袋里藏着,一会儿拿出来在手里把玩,还相互对比颜色和大小,千娇万宠的宝贝一样,舍不得吃。过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慢慢磕破鸡蛋皮,小心翼翼剥成光蛋蛋,一丁点一丁点儿咬,像蚂蚁吃东西一样。</h3><h3> 那个时候,虽然家家都养了鸡,鸡蛋却是极少吃到,都攒着卖了换零花钱,就算是过节,也不能敞开肚皮吃。现在,我手里握着平时难以得到的鸡蛋,不想就这么默默吃下去,我得让别人看见,馋馋别人。于是,我走出大门,来到村巷里。</h3><h3> 以往村巷里总是有很多小孩子跑着玩儿,但是今天很奇怪,一个也没有。我不甘心,继续往前走,拐个弯儿,走到堂姐家门口。堂姐家的院墙是酸枣刺篱笆,门是旧木板拼成。我透过篱笆,看见堂姐坐在屋檐下,和她娘一起剥花生皮。我把鸡蛋举得高高的,在她家门口走来走去,想引起她注意,可是她一直背对着我,我用力踩着白土地走路,发出很响的啪嗒声,她也不回头看看。</h3><h3> 虽然慢慢咬,鸡蛋还是只剩下半块儿了,如果她再不回头,我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我很着急,就使劲咳嗽几声,堂姐听见了,回过头来。正在这个时候,二嘎家的大黄狗跑过来,冲到我眼前,吓得我一声大喊,手里的半块儿鸡蛋掉在地上,沾满白土。我很快蹲下身去捡,可是狗比我更快,一眨眼就把鸡蛋叨起来,吞下肚。</h3><h3> 我抓起一块土坷垃拼命砸大黄狗,边砸边骂边哭。大黄狗顾不上看我一眼,撒开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h3> <h3> 牛骨头</h3><h3> 也是在腊月。</h3><h3> 老瓜爷爷家的耕牛,不知得什么病死了。牛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重要性就不用说了。他们一家都很难过,难过之后,还是把牛切割开,煮熟了吃。一头耕牛的命,大抵就是这样,或耕地,或被吃掉。</h3><h3> 老瓜奶奶煮牛肉的时候,我和大妹在她家玩儿,牛肉煮了多久,我们就玩儿了多久。牛肉要出锅时,老瓜奶奶说,你们还不回家啊?都快天黑了。我和妹妹说再玩儿一会儿。等她把带肉的牛骨头捡到箩筐里,一块一块捡着往下撕肉的时候,我和妹妹走过去,站在筐边看。她又问我们,怎么还不回去?我们还是说再玩儿一会儿。我们看着那些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红红的一丝丝的肉,早就馋得不行了,口水咽得咕咚咕咚响,恨不得不经过她同意,就抢起一块来吃。</h3><h3> 看我们一直不走,老瓜奶奶终于沉不住气,虽然很不舍,还是捡一块儿大骨头给我,一块小骨头给大妹,让我们拿着回家。我和大妹很高兴地接住,边啃边往回走。骨头上已经没什么肉,只有一些碎筋头,很难咬下来,连拉带拽,牙都要扯掉了,才能弄下来一小点儿。但是,很香很香!</h3><h3> 走到二嘎家门口,他正好出来,我们怕他笑话,就赶紧把骨头扔掉。二嘎还是看见了,他说,我不爱吃牛肉,我和妹妹也赶紧说,我们也不爱吃牛肉。</h3><h3> 我们走着,回头看看扔在地上的骨头,很后悔。</h3> <h3> 如果是往常,我和妹妹早跑出去玩儿了,可今天是腊月初八,我们急着吃腊八粥,午饭后就都呆在家里,在娘身边缠来绕去,好几回差点把她绊倒。</h3><h3> 娘终于收拾好碗筷,喂好猪,又洗了几件衣裳,才开始准备煮腊八粥。</h3><h3>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屋檐下,也照在我和妹妹抱来的柴禾上。娘先在锅里填上几瓢井水,再把泡了一天一夜的红小豆、菜豆、绿豆和花生豆一样样放进去。那些豆子都泡得胀大了,水润光滑,闪闪发亮。娘放好豆子,又加了几把刚洗好的胖嘟嘟的大红枣,盖好锅盖,坐下来烧火。晒得干燥蓬松的茅草很容易就点着了,噼哩叭啦响,大火苗子一下子蹿出来,差点儿烧了我的头发。娘慢慢往茅草上加劈柴,我和妹妹一起用力拉风箱,咕嗒咕嗒,不一会儿,灶膛里的火就像五月的石榴花一样极旺盛地开起来。</h3><h3> 我和妹妹性子急,主要是嘴太馋,隔不久就问一回什么时候熟,娘每次都说还早哩,等豆子煮软些,红枣把水染红,才能放黍米。被我们问烦了,娘就念顺口溜:粥,粥,你快熟,我家有几个紧急猴。我和妹妹嘿嘿笑起来,也跟着念,更加起劲儿地拉风箱。拉着拉着,眼前出现幻象,仿佛看见一碗碗鲜艳润泽的腊八粥摆在桌子上,冒着腾腾热气。忍不住吞咽口水。</h3><h3> 锅里的水在沸腾,能听见豆子们上下翻滚碰到锅底的声音,哗啦哗啦。那些豆子可真硬,泡了一天一夜都不容易煮软。我真希望时间一下子就到黄昏,那时粥肯定就熟了。然而时间像是停止了,不管怎么着急,它就是不肯走快些。</h3><h3> 拉风箱的手都酸了,娘终于起身掀开锅盖,一大团白气冲出来,瞬间就翻过屋檐,散到空中去。也有一些白气遗落到我们鼻子里,热乎乎甜滋滋,是红枣的味道。娘捞起一粒菜豆捏了捏,说可以放黍米了。黍米已经洗好,像金黄的鱼籽一样,从葫芦瓢里滑到锅内,和豆子红枣混在一起,沉入高粱红的水里。</h3><h3> 黍米进锅后,水再烧开,火就不能太大,不然容易糊锅。娘叫我们停下拉风箱,让劈柴自己燃烧。娘不时把锅盖掀开,用长柄铜勺在粥里细细搅动。豆子 都开了花,红枣胀得更大,没了褶皱。随着娘的不断搅动,黍米的粘性渐渐显露,红汤越来越稠,把原本零散的豆子、花生、红枣聚在一起,其间不断有泡泡冒出来,香甜味越来越浓。</h3><h3> 粥熟了的时候,太阳已偏西。我和妹妹实在等不及了,馋虫爬到嗓子眼儿,口水也泛滥成灾。娘开始往碗里盛腊八粥,第一碗送给左邻居,第二碗送给前邻居,第三碗送给右邻居——等该送的都送了,才轮到我们吃。</h3><h3> 豆子是面的,红枣是甜的,黍米是糯的,美得都找不到北了。多么香甜的腊八粥,是天下最好的美味!</h3><h3> 多年后,在异乡,娘也煮腊八粥,原材料是市场上买的,没有黍米,只好用糯米代替,还放了红薯块儿,在电饭锅里煮熟。味道和颜色远不及家乡的好,我还是吃了两大碗,撑得慌。</h3> <h3>祝福天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