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母亲离开我们已近一年,昨夜睡中醒来,想起母亲,竟泣不成声,一直想写些什么追忆母亲,却迟迟不能动笔,才知我是如此依恋母亲,而对母亲的过往,所思、所想,知之甚少,深感不孝,以此文以为念。</h3><h3> 父亲祖籍河南省沈丘县李楼村,世代务农,五十年代家中屡遭变故,一九五八年夏,祖母也因病去世,生活甚是恓惶,时值有迁居湖北的政策,三十出头的祖父携父亲和姑姑(时年仅八岁和六岁),背井离乡,与老太太、三爷爷和四爷爷,数百乡亲迁居湖北省洪湖县大同湖农场四分场。六九年初,父亲参加工作,架设高压电线,七一年经河南老家大爷爷的介绍,回老家相亲。</h3><div> 母亲是沈丘县洼刘营村人,与李楼村仅七、八里路程,阴历春节前夕与父亲见面后,由家中长辈确定婚期,定在大年三十,父亲说:“迎亲那天,土路积雪湿滑、泥泞难行,七、八里地走了近两个小时,肩拉手推。”父亲的五婶和堂姐们用板车将母亲拉到了李楼。</div><div> 十几天的婚假结束后,正月十一父亲回到湖北,母亲仍住在李楼大爷爷家,随后父亲调入大同湖农场供销社,分得半间屋,十多平米,年底接母亲到湖北,算是正式安了家。<br></div> <h3> 大同湖农场是沼泽地带,其时道路泥泞难行,小孩不小心陷在泥涡里,烂泥就到了膝盖,走在路上也深一脚浅一脚,总摔跤。供销社的商品都是从汉口或洪湖县城经水路运到码头,再由人力用肩膀扛到库房,母亲时年二十出头,极勤劳,能吃苦,自愿参加搬运队,每天一个一个地将一百多斤的麻包背到库房。</h3><h3> 时正值农场小学急缺教师员工,母亲上过初中,在当时也算有点文化,有与母亲相识的,看母亲太辛苦,介绍其去小学当老师,母亲执意不去,“搬运工固然辛苦,但挣得多,钱也是汗水换来的,没啥丑不丑的,挣的多点,家里才更有奔头”。母亲麻包一背就是十一、二年,越背越重,两百斤重的盐包,右肩搭块布,右手插腰,身体前倾, 背上就走,稳稳当当,一路小跑到库房。在此期间,七三年大姐出生、七五年二姐出生,七七年我出生,母亲娘家远在河南,婆婆早逝,母亲又生性要强,其中种种艰辛,甘苦自知。</h3> <h3> 我大约五岁时,还不太记事,其时母亲已在供销社上班,是副食柜台营业员,临时工。副食柜台在间平房里,进门大约有三米左右的空地,然后是一排木柜台,营业员站在木柜台后,营业员后面靠墙是一排木架子柜台,均放着油盐酱醋、烟酒等副食,右边靠墙堆着些大麻包,里面是盐、杂货等,高高低低的堆着,足有三米高。我时常去妈妈的柜台玩,记忆中妈妈总是笑咪咪的,抱着我亲,我有时爬爬麻包,躺在上面,很是惬意。一次有瓶红酒破了瓶,大人逗我玩,我逞强喝了些。妈妈说:“我也不知道你喝了酒,就看见你脸蛋红红的,特活泼,在麻包上蹦上蹦下,还越蹦越高,够吓人的,我赶快抱你下来,你立马就安静了下来,睡着了”。</h3><div> 刚上学前班时,妈妈叮嘱姐姐们上下学时要牵好我,小心路上的车子,嘱咐我:“听见车来了,赶快停下来,抱着路边的树,当心不要车开过的风卷到你呀”。</div> <h3> 我上小学时,供销社新建了个综合商场,水磨石地面,头顶大吊扇呼呼吹着,有文具柜台、副食柜台、衣帽柜台、小电器柜台和布匹柜台等等,妈妈极聪慧,自学打了一手好算盘,转了正,在布匹柜台当营业员。妈妈开朗,为人热情,爱说话,记忆中我经常躺在柜台下玩,心不在焉地听妈妈和顾客说话,胡乱地想着心事。暑假时,有时我在商场门廊的水泥地上拍皮球,拍累了,妈妈就弄个硬纸板放在大吊扇下,我和小伙伴们躺在上面休息,看着吊扇呼呼转,琢磨再去那玩。</h3><h3> 商场门口总有几个瞎算命先生,他们都有个带轮子的小柜台,几条长凳,主业算命,副业卖卖针头线脑,和钓鱼线、钩等,他们身边总会聚群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有搭没搭的聊天,谈古论今,对聊天我没兴趣,就乐意看瞎子眨巴眼睛,翻眼白,如果再有人来求签,那就更好了,求签的从摸的溜光的竹签桶里抽出两只签,更有趣的有时还用小鸟啄出两只签,瞎算命先生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大通,幼年的我总是羡慕其好本事。</h3><h3> 小时我贪玩,总会和小伙伴们偷偷跑到码头上,钓鱼、游泳样样来,但母亲盯的最勤,还没玩起,就被发现,看小伙伴们玩的正酣,心中急呀,甚是不快,嚷嚷两句,屁股上还得挨几下,还软硬兼施的吓唬我:“去年那个小孩在河里偷着游泳淹死了,前年又有谁在河边钓鱼滑到水里不见了”。现在想想,尤其夏天,母亲没少担惊受怕。</h3> <h3> 那时供销社经常把些杂活包给职工去做,比如做装糕点的纸盒子,一个能挣三、四分钱,大家都嫌挣的太少,不屑做,母亲总不辞辛劳,一个接一个的做,一百个一捆,手脚极麻利,一刻不停,机械地忙活到大半夜,甚至天明。母亲一天做的,好多人一周、甚至两周也做不完呀;夏天时妈妈会接些缝蚊帐等裁缝活,记忆中除了吃饭一会儿工夫,妈妈就在缝蚊帐,我去睡觉时妈妈在缝蚊帐,夜里醒来时母亲还在缝纫机上忙活。成年后我问母亲,咋那麽大干劲,还抱怨母亲太节俭,家里伙食不好,母亲总理直气壮:“你们姐弟三个呀,不多挣点,少花点,上学哪来的钱?我就知道我儿子姑娘能上大学,看看,现在都博士了!”,语气中满满的自豪。</h3><div> 从小我们姐弟三个都是公认的聪明孩子,这也是母亲最引以为豪的,如果谁夸我们聪明,母亲会非常开心,和其唠个没完。母亲出生农村,在小镇生活,上大学、成为城里人是母亲对我们的深深期望,九一年大姐到工商所上班;九二年,二姐考上大学;我也通过竞赛考取了洪湖市第一中学,一只脚也算迈进了大学的门,这对小镇普通家庭来说,无疑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了,同事恭维母亲时,母亲照单全收,心情舒畅。此时供销社由于效益不好已实行了承包制,妈妈与人合伙承包了化妆品柜台,经常乘早班车去汉口汉正街进货,大包小包,肩扛手提,交通靠走路和公交车,从不雇车,其时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母亲俭省,勤扒苦做,为我们将来能更宽裕,苦着自己,甜在心里。<br></div> <h3> 九五年我去南京上大学,随后研究生,七年里,每年在寒、暑假时回两次家或一次,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我都去母亲的柜台附近玩,母亲柜台靠着大门,门廊下,放有两个长条凳,早上妈妈上班,我起床后也去商场附近吃早点,然后在长条凳上下象棋,中午吃完饭,在条凳上歇会,人来后再下象棋,想想那时棋瘾真大呀,傍晚商场关门时,和母亲一起回家,假期简单快乐。</h3><div> 零二年,我毕业工作,来到天津,母亲极高兴,最小的儿子也能自食其力了,自己完成“任务”了。工作后回家的机会更少了,三年后我又考取了在职博士生,面临着学习、买房、结婚、生子等诸多压力,脾气也更臭,母亲很少怨言,苦着自己,尽其所能的资助她最小的儿子,零七年我大儿子丁丁出生时,父母来津照看了近一年,我常常想起这段美好的时光,父母刚退休,身体健康,儿子刚出生,活泼喜人,生活压力是有的,但年轻,一切是那么美好,充满希望!也懊悔自己的不懂事,任性,时常与父母、妻子磕磕绊绊。</div> <h3> 零九年,我申请到去美国读博士后两年,六月临行前与妻儿回故乡,父母高兴,很支持。一向身体很好,走路带风,几乎没与我聊过健康问题的母亲,唠叨睡的不好,后脚跟疼不能走太快、太远的路……。我颇不以为然:比我都走的快呢,咋不快了?现在想想,母亲是希望我有个更好的前程,但两年或更长的时间见不到我了,心中不舍呀。零九年底,小儿子东东在美国出生,文化环境、语言、生活和工作的种种压力,我无奈在东东四个月时,由妻子送回了湖北老家,父母两个外孙,两个孙子,四个男孩父母都照顾过,但东东是他们一把带大的,是心口最疼的那块肉,极尽宠爱。真正是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对远在美国的儿子不易表达的思念和爱,倾注在了东东身上。</h3><h3> 一零年十月,我患了严重的耳鸣,成天耳边嗡嗡蝉鸣,还是大功率的,吵的我白天黑夜心神不宁,不能集中精力,几近抑郁,唯有跑步跑的筋疲力尽,才能获得片刻安宁。我想回到更熟悉的环境,更好的缓解病痛,于是在一一年四月,我和妻、大儿子从美国回到天津。在老家探亲时,东东一不高兴,就用小手打奶奶,抓奶奶头发,嘿嘿傻乐,也最依赖爷爷奶奶,只要爷爷奶奶在身边,不管是抢玩具,还是撒尿和泥,都把哥哥们欺负个遍,然后往爷爷奶奶身上扑,太安全啦!</h3><h3> 母亲常与我提起想在老家带东东到六岁,上完幼儿园,再回天津上小学,其时我耳鸣严重、心情烦躁,时常故意惹母亲生气,一口回绝,实乃不孝,母亲知我耳鸣难受,时时包容。东东在老家住到近三岁,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二日十一时半左右,无任何征兆,身体一向健康的母亲突发脑溢血,在洪湖市人民医院手术和稳定三天后,转院至湖北省人民医院,在重症监护室住了近三十天,经二次手术,在昏迷七十多天后,终于醒来,但半身不遂、大小便不能自理,轻度痴呆,表情麻木,在爸爸和大姐的悉心照料下,度过了三年时光,一五年十月,又患上胆结石、脑梗复发,于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八日,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六十七岁(生病期间种种,另专文怀念)。</h3> <h3> 母亲生病时,我耳鸣还在嗡嗡响,但我已无暇顾及了,短时间里它也奇迹般不能影响我了,我竟能与其和平共处了。总感觉冥冥中母亲用她的大痛苦换走了我的小痛苦。夜里睡中醒来,想起母亲,竟泣不成声,刚毕业时,学习、买房、结婚、生子等诸多压力,脾气也臭,母亲没享几天福,近几年,我工作顺心,买房卖房收入也颇丰,本可好好尽孝,然母亲却活在另一个世界!现在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知道母亲是开朗的,快乐的,心里一定是甜的。但生命的最后三年,痴呆地瘫坐在轮椅里,是什么样的日子呀! </h3><h3> 想起故乡傍晚呀,淡黄的路灯初上,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小镇的街上,我们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雨后湿润的空气,桂树的淡香,记忆中手心温暖,伴我朝朝暮暮,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和希望。母亲离开了我们,故乡也成回不去的地方!孤独穿过都市熙攘人潮,四十岁的我,躲在角落里,哭的象个四岁的孩子,“妈妈,牵紧我的手,带我回家,我好想你!” (2016年9月夜,泣书)</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