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乡村永远是大多数人的精神寄托与灵魂的存放地。故乡的情结是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h3><h3> 我的家乡在渭北高原上的乾县梁村镇另胡村,每每忆及往事,故乡的老屋就久久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h3><h3> 老屋坐北朝南,是三间的宅院,三间宅院从中间拦腰一扎,变成了短小的两院房子,大伯父住北院,我们和爷,婆,一家住南院,南院建有三间土坯上房。爷和婆住东边敞开,和灶房相连的一间,爸妈和我们姐妹一家四口住西边的一间小房子。那个时候,都是土炕,婆住的那间因为敞开,地方稍大一些,就盘了大炕。那铺热得烫屁股的婆的炕,便成了我儿时的舞台。</h3><h3> 每到刺骨的寒风能吹破脸皮的时候,婆就坐在滚烫滚烫的炕上,闭目养神。我就会领着一帮孩子在婆的炕上跳呀唱呀,就会把放在炕角的床单披上,当戏服,把婆的围巾顶在头上,演白娘子水漫金山,演青蛇挺剑而出,演周仁的义薄云天,演许翠莲的娇羞尴尬,演薛乙哥的调皮贪玩,演三娘的含辛茹苦……演得投入时,会在婆的炕上蹦,跳。有一次竟然因为演得投入,竟然一脚踩空,从婆的炕上掉下来,腿钻心的疼,幸好那时是土脚地,才无大碍!婆又气又心疼,嗔怪着边摸着衣服口袋骂:"这些猴女子,还不出去耍去,把人吵死了!看看脚有问题没有?"那时候我就龇牙咧嘴,大喊"婆,疼",婆就颤颤巍巍下炕,摸索出钥匙,我就知道婆要给我取藏在柜子里好吃的了,立即撸起袖子,伸长手臂,等婆把柜子一打开,我就立即从婆的胳膊下伸出手抓一把花生,或葵花子,有时运气好时还可能有一颗糖,就心满意足地一跛一跛地笑着跑开了。在那荒寒的岁月里,一把花生足以让我满足一个冬天。那痛并快乐着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老屋,融化了冰雪,驱赶了严寒,醉了一冬的寂寥。 </h3><h3> 老屋的春天有着别样的风景。当每年的农历三月三,母亲才允许我们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轻便的春装,所谓的春装,就是冬天罩在棉衣上的布衫。穿着轻便了,孩子们就再也按耐不住了。爬墙上树,好不快哉!老屋的院子里有一颗火晶柿子树,那是当年父亲在分家后从南壕里挖回来栽下的。每到暮春时节,嫩黄剔透的柿子花一开,我们就在树下捡落花,有时春风拂过,一地的金黄便是我们的最爱,小伙伴们就比赛看谁捡得多。我们把捡来的花用绳子串起来,作项链,作手链,有时干脆戴在手上、脖颈上、头上,到处乱跑,到处夸耀。仿佛那时,我们就真的成了花仙子,娇羞美艳、眉目含情。小伙伴中,谁要是捡得多,戴的多,那将是一件多么得意的事情啊!那一串串柿子花仿佛张着小嘴儿的精灵,诉说着花的嫣红,草的翠绿,天的湛蓝,风的柔和,也诉说着我童年的无忧与美好!,</h3><h3> 老屋的西边,有两间厢房,那是父亲母亲贫寒岁月的印记。那两间厢房,用砖做地基,上面用土坯垒积盖成的。那椽,不粗也不直;那檩,细得让人担心。我年幼无知,曾戏谑地称它为"空气房",就在这间"空气房"里,我和姐姐一起照看弟弟,弟弟不高兴时,我和姐姐四只小手抓住床单的四角,给弟弟做成人工摇篮,摇啊摇,摇啊摇,哭闹的弟弟,躺在里面,慢慢安静下来,舒适地、悠悠地睡去。每到夏天太阳毒辣时,姐姐就会用大铁盆乘满水,在大太阳下晒,到天麻麻黑时,我们两个小大人就会给弟弟洗个澡,那水不烫不凉,弟弟泡在水中不愿意出来,扑腾着小手小脚,溅出来的水花,带着太阳的味道,慢慢的在我身上氤氲开来。在这间简陋的"空气房"中,我们听广播,隐约有了自己的理想。在这间小屋里,我和弟弟听着姐姐的训导,统一按弟弟的要求表演节目,一起躺在炕上透过房顶猜星星。就是这间小屋里,承载着清苦童年时光里太多的爱与温情。</h3><h3> 秋天的老屋,微微透着凉气,也堆满了一季的梦。每到秋收季节,老屋的院子里堆满了掰回来的玉米,看着堆得像山一样的玉米,我可就发愁了,因为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跑疯玩了。必须在家剥玉米。白天剥,晚上剥,真实急死人了。心里无限的惆怅,真恨不得变成孙悟空,拔根毫毛吹出无数个自己,赶紧剥完后出去玩。有时会透过大门口看见穿着高档,提着大包的"城里人"从门口走过,心里那个羡慕呀!那时就暗暗下决心,以后好好学习,将来也做个"城里人",再也不剥这让人手疼的玉米了。</h3><h3> 往往在下午五点时,卖豆腐脑的担子准时会在老屋的门前的空地上出现,"豆腐脑-----哎--嗨!"那嘹亮而又富有节奏的喊声,穿过院墙穿过门,直接撞击我的味觉,那雪白滑溜的豆腐脑,那熬得浓稠煎热的浇汁,再配上鲜香的芝麻油泼辣子,喝上一口再嚼一口麦香四溢的菜油花卷,想着想着,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母亲总是善解人意的,这时就会从衣兜里掏出两毛钱,背着姐姐悄悄塞给我,然后再使个眼色,我就硬是抑制住内心的得意,假装平静,悄悄溜到门口,然后飞也似的冲出家门……</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乡村的冬天是寒冷而又沉寂的,然而老屋的冬天,声音是嘈杂而又绵长的。漫漫冬夜,父亲为了让捉襟见肘的日子能有所改善,就学做木工活,白天在地里忙活,晚上就在老屋的院子里打架子车箱,做风箱,天天干到大半夜。那时没有电据,全靠人力扯板,母亲天天晚上跟父亲就拉大锯扯木板,我们时常半夜会被咯吱咯吱的扯锯声,叮叮当当敲打声吵醒。母亲和父亲那时就在这老屋的院子里,在这昏黄如豆的灯光下,一锯一锯扯开了黑暗的夜幕,扯走岁月的清苦,拉出了一家人的吃穿度用。</span></h3> <h3><br /></h3><h3> 岁月总会回报勤劳与汗水。在我十岁时,家里境况好转,父亲就把老屋留给堂哥,在老屋的南面另起一院新房。搬出老屋时,什么也没带走,就把老屋里的火晶柿子树挖了出来,移栽在了新屋。这院新房,没有老屋房子间口宽,但比老屋跨度稍长一些,是小三间的一砖到顶的大房。这院新房在当时的贫困村庄中,也一度引起轰动,一砖到顶的房子啊!那是多少贫寒人家梦寐以求的奢望,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只有我们姐妹能读懂父母的辛劳与不易!那是父母用多少个不眠之夜,在如豆的昏黄里一锯一锯拉出来的;也是在多少个晒焦脱皮的烈日下,一镢头一镢头从地里刨出来的,更是父母节衣缩食省一分一分地抠出来的。这院新屋,让母亲纤弱瘦削的身躯越发瘦小了,让父亲黝黑粗糙的面容更沧桑了。</h3><h3> 父亲头脑灵活,做起了生意,家里的状况越来越好,添置了彩色电视机,还是立式的,在当时,是绝对高大上的大件,是村里的第一台彩色的电视机。每次放学回家,看见屋顶上昂首挺立的天线,我也骄傲得像只小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头门。那是一个多么自豪的童年!现在想想,我如今的自信应该与那时的骄傲有关吧。</h3><h3> 渐渐地,来家里的人多了,有闲聊的,有取经的,也有参观品评的,有看电视的,母亲总是把他们热情地招呼坐下,拿出烟盒,拿出瓜子,或者藏了一冬羞红了脸的柿子,总之,家里有什么,母亲就拿出什么招待乡亲。时间长了,我也很生气,责怪母亲太大方,可母亲总是一笑了之,依然如故。</h3><h3> 在新屋里,度过了我富足、自豪而又骄傲的小学、中学时代。</h3><h3> 随着姐姐和我相继考上中专,师范,都要外出上学,弟弟所在的村小学也只能上到四年级,父亲就毅然决定离开村子,搬到县城里住,这样弟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之后我们一家就在县城买房定居了下来。还记得搬家的当天,家里来了许多乡党,那日却没有往日的喧闹和快活,大家七手八脚的地把家具、被褥、锅碗瓢盆装上卡车,母亲默默地头门锁好头门,坐上卡车,等车发动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没有预想的那种将要在县城生活的兴奋和开心,都静静地沉默着。家里的大黑狗"虎子"不知怎样从远房叔父家挣断绳索,扒在车门上,呜呜地嚎叫,那凄厉的叫声让我们一家人的心都碎了,父亲想掰开"虎子"的双脚,却死活都掰不开,最后还是叔父用棍子把虎子撵开了。隔壁远房堂哥的小孩磊磊哭着,也追着车跑,这时,一向刚强的父亲眼里闪着泪花,母亲边抹眼泪边说给父亲说:"都是舍不得咱,咱更舍不得他们呀!"伴随着汽车滴滴的喇叭声,过去的新屋,如今的老屋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故乡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花开花落, 时光荏苒,如今搬离老屋也二十多年了,我与老屋也渐行渐远,虽说我和姐姐每年都回村子看伯父,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只在伯父家稍作停留,就又匆匆离开,很少再踏进老屋了。任老屋孤独静默留守。父亲年事渐高,对老屋的思念与日俱增。前年父亲突发脑出血,手术后几个月,紧接着又出车祸,磨难不断。这期间村子的亲友都纷纷前来探望,每每见到乡亲们,父亲都百感交集,惊喜异常,整个人都比之前精神很多,拉家常,叙生活,忆过往,点点滴滴仿佛又让父亲重回那个艰辛而又幸福的往昔岁月,也仿佛让的父亲年轻了几十岁。父亲一生刚强,从不信迷信,可在病榻上的父亲,却不断地说,最近的磨难要解除,恐怕要在老屋安顿安顿。我想,这不是迷信,是对老屋太思念,对家乡思念了吧!</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父亲出院不久,我就抽周末时间,开车带父亲回了一趟老屋。靠近老屋,我真不敢相信,那让我骄傲了一个少年时期的高大老屋,如今却是难以置信的低矮破败。许是风雨侵蚀,岁月盘剥的缘故吧!</span></h3><h3> 推开黑漆斑剥脱落的头门,院落早已荒草萋萋,凌乱不堪,只有那棵柿子树依然倔强倨傲地挺立着。窗台上的铁环已锈迹斑斑,推开西边房门,那满墙的奖状已褐黄模糊,那写字台上用牛皮纸糊着的笔筒落寞地斜躺在一角,那读书时模仿鲁迅在书桌上刻的的励志名言还依稀可辨,那大炕上用报纸包着砖头当夏天的凉枕还静卧在炕沿,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但又都那么地模糊了!父亲激动地摸摸这,摸摸那儿,说还是老屋好。从父亲浑浊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幸福和慰籍。</h3><h3><font size="3"><span style="line-height: 16px;"> </span></font> 去年大伯父过三周年,父亲和母亲提前回去,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把老屋好好打扫了一遍,说他们想在老屋住两天。我们姐弟都担心老屋几十年无人住,炕发潮,对父亲腿不好。可父亲谁的话都不听,倔强地在老屋住了两个晚上。我们不断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担心啥呢,这本来就是我的家,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两天我才真正睡了个好觉!"父亲还说,以后村子如果有老人去世,他就回老屋住一晚,好第二天给故去的乡党送个埋,我们都劝父亲,现在安葬逝去的人都用机器填土,也用不上多少人帮忙了,再说父亲的腿不好,走不了长路,走个十来米就得停下来歇息,尽量少回去。父亲这时总会责怪我们年轻不懂事。我知道,那是父亲在用它认为最尊敬的方式祭奠故人,告慰乡亲!</h3><h3> 看到父亲如此执着,我们就和父亲商量把老屋翻修一下,可总是因为各种忙碌,现在还未能如愿。想来都愧对父亲。我知道,老屋不仅是我,更是父辈们的牵挂和精神的依托。</h3><h3> 只要老屋在,我们和父亲的心就不会荒芜,即便老屋矮小、破落、寂寥、落寞但它依然承载着我们两代人的艰辛,努力、憧憬和回忆!那挺立的,永远是父辈们的滴滴汗水和粒粒心血!</h3><h3> 愿我们的老屋能坚强地经受住岁月风尘地洗礼,倔强地屹立不倒!老屋在,家就在,故乡就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