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洗澡需要这么华丽吗

冠廷

东北的冷，如刀片划过，沁骨的寒，老人们常说"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所以东北人过冬要在澡堂子里。

数九寒天，老少爷们去羊肉馆里喝碗汤，图得个兆头的同时也滋养了身体。大羊骨头投入到大锅里熬汤，再将切好的新鲜羊肉与羊杂一起投入汤锅中炖煮。煮熟后捞起来沥干，然后切成薄片放入滚开水里一氽，再倒入汤碗中，冲入滚烫雪白的羊汤水，撒上葱花，和辣椒油。一口下去，全身发汗，吃好后，孑然一身冒着寒风，吐着白气，去洗澡。

小的时候常去的是澡堂子，那时年纪小，热腾腾的水害得身子疼，我不喜欢。倒是隔壁的小卖店我对其情有独钟，每次洗完澡，爸妈都会在里面买一两个小玩具犒劳我。澡堂子的大棉花门帘很厚、很重，遮挡寒气；举起大门帘掀过去，倏就暖和了。东北人洗澡的流程一般分为：一泡，二搓，三冲洗。

进门后，小伙计都会给你个热毛巾让你腾腾脸，换好衣服锁好衣柜，蒸腾的热气塞满了狭窄的澡堂。如果赶上逢年过节的那就像下饺子似的，一堆人在里面泡着。肥皂和沐浴液是不许在池子里打的，不然他们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会将池水弄的像豆浆似的白花花地漂满了肥皂泡。对我来说，进入热水池中就是个极大的考验，挺多把双脚放进去，在池上面坐着。

"呵，真舒服啊，泡脚比泡澡得劲儿的多了。"

可是，通常这种行为并不被父亲所理解，因为你不进入热水就发不了汗，到"搓"的时候脏东西下不来。没法子，慢慢的还要把身子放进来，同时不停的往身上撩热水，让身体习惯这个温度。再一会，好不容易下去了，身子又会蜷缩在水里，身体缩的小了也就没有那么热了，这也算是小时候的一种自我安慰吧。泡了一会，身上适应了温度就舒展开来，也就不觉得热只觉得暖了。末了，全身发红毛孔感觉都打开了，发梢开始流汗，轻轻的泡在水中半眯着。

"可以了，起来吧，我给你搓搓。"

"等一会儿，在烫一会。"

所以啊，与其说是洗澡，不如说是泡澡，要的就是暖和。

哗啦啦的出了水，进行第二步：搓泥。澡堂子一般都有搓背师傅，泡好了不搓就去冲水，那只能说白洗了，没有了泡澡的魂儿。来洗澡的几乎人人都叫搓背，如果赶上逢年过节那还供不应求，一个个都是光着身子，大大方方的，排起队来，那场景也是新鲜。

小的时候不喜欢让别人搓，所以都是家里人帮忙，后来大了几岁觉得难为情也就自己解决。我爸总是嫌弃我怕疼所以搓的不认真，用他话说，搓泥也讲究技巧，四四一十六面要是面面搓到，你说我去哪找这十六面呢？搓来搓去，不就是正反两面吗，于是一副大人模样拽着苏轼的语气为自己辩解："水垢何曾相受，居士本来无垢。"

最后一步，"冲水"算是最轻松、简单，占用时间最少的了。澡堂子里一般有十几个左右的沐浴喷头，那时的水压不如现在，跟不上。所以水流轻柔不"冲（四声）"，淋在身上很是舒服。沐浴的地方谈不上是"间"，倒也有个小隔断，不用和陌生人面面相觑。

过年的时候最热闹了，大家冲水的时候互相问候关心，也有人讲讲段子让大家哄堂一笑，大家都脱光了，也没啥高下之分甭管是不是熟人，都可以暖暖氛围。此时，这已经不仅仅是洗澡的地方，更是老街坊们聊天休息的地方，东北的澡堂子应该是全国最热闹的洗澡场所，闹哄哄的，泡出了汗、搓出了泥儿、再酣畅淋漓的冲洗一会，那个舒服呀。冲洗完后，身上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下流，那就真的洗干净了。

最后，打开玻璃瓶的冰牛奶，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补充水分以及能量的同时也避免了贫血。洗澡不仅清洁了身体，还解放了身心。

后来生活条件渐好，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对洗澡这种属于精神生活的追求也日益增高，于是狭小的澡堂子也变成了豪华的洗浴中心。小的也有三、四层，而大的则有洗浴式酒店，装修都极为讲究，奢靡、浪漫、神秘，让人很容易感受到宫廷般的极致享受。

洗个澡，真的需要这么华丽吗？

这就要追溯到19世纪初的欧洲了。当时世界最豪华的洗浴中心来自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建于1714年，19世纪初英国画家汤姆斯阿隆来此游利时绘制了大名鼎鼎的《恰阿奥卢浴室》，于是土耳其浴在世界名声大噪，欧洲人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洗澡也可以这么玩。

而到了日本，江户人喜欢有独立浴盆的热水浴，大阪人却认定有蒸汽房的才能算得上是洗浴。北欧人希望浴室是恒温的，不然出了水就成了冰人，古罗马则讲究在池子里加上药草和香料，洗完后还有专人按摩。东北的浴室倒有些集世界大成于一身的架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欲养性必先修身，欲清心必先洁体，故以沐浴为重。"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百姓乐业，洗浴益勤，洗澡的地方都更加精致，更寓情趣。

北方的冬季寒，导致了东北人的娱乐休闲受到了限制，然而东北人的性格又比较奔放爽快，在家里过冬就显得束缚感十足，不是那么痛快。于是集商务、洗浴、饮食、棋牌、娱乐、健身、保养等于一体的大型场所自然就博得人心了。再加上东北地广人稀但人群密度比较集中，随性的都市节奏让其得到极大的发展和释放空间。

"欢迎光临红浪漫，先生毛巾手牌拿好，楼上男宾三位！"

这是本山大叔的小品《中奖了》中的台词，确实也是生活中的缩影。东北人热情好客的同时，也很在意面子、讲排场，这种虚荣心在洗澡的门口就得到了体现。

相比于以前的澡堂子，现在的洗浴中心更适合唤上三五好友一起享受，到了更衣室边脱衣服、边和朋友开着玩笑。开始进入洗浴室，绝大多数是不允许带上浴巾或者毛巾的，必须是一丝不挂，因为防止任何东西污染了水源。

洗浴和澡堂子不同的是，"冲"成为了第一步骤，先往身上淋些水好让身体适应水的温度。可以泡澡的水池也比以前更加丰富多样，日光浴、温泉浴、沙浴、牛奶浴、药草浴、花瓣浴、盐浴等等。

到了冬季，选择室外浴池是最美妙的，入了水，风夹着雪花从天上飘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触到水面就被热腾腾的蒸汽融化掉。有些雪花也会落到鼻尖上，那么一丝丝的凉意，那感觉未曾回味却又消逝。进入水池以后和以前的澡堂子相比也不外如是，入了水仿佛就是脱了躯壳的魂魄，但又大多不同，各有各的偏好。

那些在水池里高谈阔论、逸兴遄飞的中年男子们，交谈的之所以不是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因为正在交谈的是被温暖释放的束缚已久的灵魂，加上雪花和灯光在氤氲的水汽中划过的缥缈，亦是生活在俗世里面的不俗。

泡澡，其实更多时候就是泡个人情。

泡好了澡，到休息室里赖着床铺睡，小眯一觉，或者看看电视、按个摩，养精蓄锐的同时也可以等等同行的异性朋友。友人们都洗好了出来，再一块去到棋牌室，泡壶茶，来个果盘，打个牌。

南方人，喝茶在家里喝，北方人喝茶在茶馆里喝，而东北人啊，喝茶则要在澡堂子里喝。浴室的茶倒不是什么好茶，烫嘴的温度小口的抿，让水滑过整个口腔，微微感受到热水滚过嗓子的滋润，一杯下去，平缓而纯净，虽谈不上回味隽永，但泡好了澡，全身水气被蒸出，真是焕然一新的舒服。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换好衣服和友人一一告别，相约下次再聚。

为什么北方人这么喜欢洗澡呢？可能吧，就是因为在冬季到了澡堂子里，你才会发现，温暖这个东西变得特别容易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