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60年代初,我爹去外地出差时,买了一台座钟回来,全家人十分的高兴。那是一台上海产“三五”牌座钟,紫红色,外形似圆润的“凸”字,圆形的玻璃蒙子,小时用红色阿拉伯数字表示,清晰大方,时针分针是变形的菱形(分针被小时候的五弟掰断了,是老爹找了一个替代的),简洁明快。这台座钟在当时算得上高档名牌家庭用品了,要凭供应券才能买到,在那个大多数家庭用闹表计时的年代,着实让左邻右舍羡慕不已。我妈把座钟放在梳妆镜前显眼的地方,上面覆盖红绸子防尘,全家人都把它当作稀罕物,不敢轻易触碰。</p><p class="ql-block"> 座钟走行多年光荣退岗后,仍是家里的摆设,一直放在老妈房间的重要位置。2013年初老妈去世后,我把座钟带回北京,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书柜里。每当看到座钟,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爹妈的身影就清晰浮现,思绪也穿越时空回到逝去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爹妈留下的座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爹妈年轻时(1950年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爹性格倔强耿直,不善言谈,就像时钟那样默默的前行,为教育事业、为家庭生活辛勤付出。老爹属虎,生于农历1926年9月,国民高等学校毕业,新中国建立前参加革命即参与土改和农民子弟教育,之后一直在农村从事教育工作至离休,先是在黑龙江省安广县教育工会担任主席,50年代末调烧锅镇中心小学当校长,60年代初调任舍力中心小学校长,70年代中期调任大安三中校长。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老爹很少在家,讲话大嗓门儿,工作风风火火,兢兢业业,以校为家,治理学校有一套,师生都很敬佩。60年代初曾荣获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吴德签发的荣誉状。</p><p class="ql-block"> 在舍力小学期间恰逢“文革”,老爹排除干扰,顶着个别老师和学生乱扣的“走资派”帽子(其时还不是党员),大胆抓教学,抓教学秩序,保证了学校教学正常进行,教学水平在乡级小学名列前茅,县教育局经常在舍力小学举办现场观摩教学活动。学校有两块菜地,老爹亲自下地扶着牛拉铁犁耕地种菜,丰富学生副食,改善食堂伙食。尽心保护学校财产,经常看到老爹巡视校园,以防受打砸抢影响,“闹革命”的调皮学生弄坏桌椅、打碎教室窗玻璃,偶尔发现玻璃被打碎了,老爹就会自己动手及时安上,保证校园财产免受损失,校容校貌得到很好维护。“文革”中大安三中教学设施遭到严重损坏,影响复课,为尽快扭转这样的局面,在“文革”中的一个寒冷的冬季,县教育局调任老爹当校长,老爹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抓教学,还想办法把打碎了玻璃的教室门窗封好,发动师生以军训的形式到野外去捡拾柴禾,在砖垒的火炉上扣铁锅烧柴取暖,改善教学条件,很快就实现了复课。</p><p class="ql-block"><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爹年轻时</p><p><br></p><p> 老爹从不巴结上级,却凭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绩得到领导赏识;关心下属,和老师打成一片,威望很高,老师对我爹都很敬佩。那时小学由县教育局直接领导,老爹基本不主动去公社(后来的镇政府)汇报,也不刻意结交公社领导,家里大事小情都由我妈出面。老爹埋头做事,不善言谈,在学校绝对是率先垂范,工作干在前,从不讲条件,不摆架子,和同志、特别是大队(现在的村)小学老师关系特别好,不少老师来中心小学开会办事,经常来我家吃饭。我家杀年猪时,会把中心小学的老师请来吃肉,一头百十多斤的年猪肉,一顿饭就差不多吃四分之一,虽说是大碴子粥或高粱米饭,一大锅杀猪菜(猪肉炖酸菜加血肠),但大家吃的津津有味,一拨人吃完再来一拨,很热闹。</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50年代老爹(里面左四)办公照片</p><p><br></p><p> 老爹家庭观念很强,特别顾家,过日子心特别盛。1958年东北行政区划调整时,当时隶属于黑龙江省的安广、大赉两县合并为大安县,划归吉林省。在安广县教育局工会任主席的老爹本可安排到哈尔滨工作,为照顾在农村的爷爷奶奶,以及担心我们哥儿仨到城里吃不饱饭,养不活我们,毅然选择回到农村小学工作。逢年过节老爹都惦记着给奶奶买些吃的用的,多数情况下是让我“当差”,送到大伯家。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我门晚辈的教育,无形中培养了我们的孝心,把孝敬长辈做为自觉行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老爹在秋天打草、冬天搂草,做饭取暖的柴禾年复一年用不完;70年代,老爹带着我们在家编苇席卖给土产站以补贴家用;80年代,老爹还东拼西凑制作了铁架子的两轮推车子,在焊接时帮焊工一起干,由于没戴防护镜而致眼睛红肿(电光性眼炎);90年代初,开始到处捡砖头维修土房前墙,我们帮忙垒完后没弄好,老爹不满意,在我们走后又扒掉自己重新垒起来,即美观又平整结实,却把老爹累够呛。</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爹(上右)和同事合影</p><p><br></p><p> 老爹热爱生活,心灵手巧,干啥都很精致。老爹会编筐窝篓,用榆树条编的筐既结实又好看,自家用不完还送左邻右舍;八十年代用新材料包装袋编的购物篮,能用不同颜色的包装袋编制成图案,很时尚也很经济实用,给我编的一个用了很长时间,并带到北京来了,由于时间太久,包装袋老化变脆不能用了,放在衣柜里好几年,最后用数码相机拍了照片后,才恋恋不舍的扔掉了。老爹会糊棚,当时东北人居住的房屋天花板大多用纸糊,称作糊棚,既卫生又保暖。老爹糊棚用高粱杆作骨架,用浆糊粘贴棚纸,骨架要固定平整,浆糊黏度要适宜,棚纸刷浆糊要均匀,往骨架上粘贴时要抻平,用笤帚迅速扫平,不能出现皱褶,一般要两个人配合的活儿,老爹一人就能干。老爹会在家具上烫画,我结婚时请木匠作家具,老爹在衣柜上烫的是花鸟图案,活灵活现,很好看。老爹会剪纸,我们哥儿几个结婚贴的大红喜字,都是老爹亲手剪的,非常端庄耐看,充满喜庆气氛。老爹会织毛衣,他经常穿的驼色坎肩就是自己织的,既平整又匀净,还配上简单凤尾图案,素雅大气,和老爹的气质很搭配。老爹还会雕刻,“文革”期间,老爹在中心校摆放的大幅毛主席像的木质相框上雕刻了向日葵图案,朵朵葵花朝向中心开放,栩栩如生,寓意深刻。</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爹(上中)和同事合影</p><p><br></p><p> 老爹把对家人的爱深藏心底,饱含着对儿子成长成人的期待,脾气大,和子女从不说笑话,在家很有威严。对儿子们要求严格,包括坐姿、吃相,不同时期盯住一个儿子,重点修理,好像是对偶数的看得比较紧些,正因为如此,我们七个兄弟之间从不打架,在外面也不招惹是非,不会说脏话骂人,邻里都夸我们“仁义”;平时吃饭要等家人都到齐了、尤其是爹妈就坐后才能开饭;吃饭时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儿忙活是要挨骂的。我从小就有惧怕老爹的心理,不敢顶撞,甚至不敢大声和老爹说话。也由于老爹的性格,我们很少和他聊天交流,我基本没有和老爹长时间对话、或就某个问题进行探讨的记忆,每次回家都是和我妈说话聊天,老爹在一旁听,间或插几句话,或径自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对话交流不多,但老爹对我的影响潜移默化,细雨润无声,身教胜言教,正直做人,踏实做事,都是老爹身上的特质,也是我一生努力学习的好品质。在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老爹用零散稿纸和32K纸(很大的一张纸,用刀裁成32张,即32K)给我订了三个练习本,让我好好学习,这在当时是很珍贵的,所以记忆深刻,难以忘却。</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爹(左三)和同事合影</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 妈</p><p><br></p><p> 我妈属龙,农历1928年4月出生,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个儿很高,年轻时称得上美女。东北解放前后,土匪猖狂,打家劫舍,人心惶惶。为躲避匪患,姥爷和爷爷做主,让我妈在十八九岁就和我爹成婚了。</p><p> 老妈面对困难有一股韧劲,坦然面对,想方设法去解决。在老爹一人工作,全家生活费并不高的情况下,节衣缩食,精打细算,想办法从村里买来玉米、谷子磨面磨米,添补不足的供应粮,没有出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基本没让家人挨过饿;针线活做得好,自己动手裁剪缝补衣裳,“打咯贝”(用浆糊把几层旧布粘合在一起晾干做成的材料)做布鞋,按时为我们准备好换季的衣服和鞋子,不让我们受冻。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物资极度匮乏,百姓家家都很贫困的情况下,除了三年自然灾害外,都能让我们吃饱穿暖。</p><p><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爹妈与我们七兄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妈与人相处宁愿吃亏,从不占别人便宜,以诚相待;对儿子关爱有加,让我们在宽松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和邻居(基本都是老师)相处融洽,左邻右舍像个大家庭,大人小孩都愿意来我家串门,有事大家相互帮忙,我们哥儿几个和好几家都有同龄玩伴,几乎打成一片,放学就来我家玩,整天出来进去的,连门都关不上,我妈从不嫌烦。 1987年爹妈搬家到白城居住后,离开相处多年的老邻居,但老妈很快就和新邻居熟悉起来,总会有几位同龄大婶来家里串门聊天,冲淡了老妈的孤独感。老妈与我爹的同事关系处理的很好,从侧面支持了老爹的工作,还在生活上得到同事的帮助,乡下老师常常给我家带来一些自产的粮食,有时还送来自己撒网捕的鱼。在农村那种熟人社会,老妈的处事原则和方式为大家所接受,办啥事都有人帮忙不犯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爹妈与我们七兄弟及大嫂小新</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七兄弟</p><p><br></p><p> 老妈养育了我们兄弟七人,对每个儿子都十分关心疼爱,给我们温暖的母爱。“七郎八虎”好上阵,但在我们小的时候,要养活我们实属不易。五六十年代的很长时间里,老爹工资是60.50元,虽然在当时乡镇干部中算得上高工资,但随着家里不断添人进口,9口人生活费月人均不到7元,时常捉襟见肘,生活并不宽裕,老妈时常在深夜的煤油灯下为我们缝补衣裳,打咯贝、衲鞋底做布鞋。大哥20岁当兵入伍,老妈日夜思念,抱着一两岁的七弟,领着四五岁的六弟,坐火车几经周折,去部队看望,途中辛苦可想而知。六弟参军时老妈已年过半百,不顾体弱多病,仍长途跋涉,到部队看望。在老爹老妈搬到白城居住后,只四弟家3口留在了舍力镇,为把四弟调转到白城,老妈费尽了心力,找过好几位老乡及老爹的老同事帮忙,经过很长时间周折,最后在老爹以前工作时同事的帮助下,终于办成了四弟调转的事儿。这样,兄弟七人除二哥在大安邮电系统外,其余六人都在白城,全家人离开农村,过上了城市生活。对几个儿子的工作付出心力,想方设法克服困难帮助安置或调动。2001年3月我调京工作,老妈千万个不舍,无奈三儿子要奔前程,在45岁时离开了“大家”,孤雁放单飞,不知何日归,离开白城时,我和晓春乘坐的火车必经家门前,老妈站在铁道边向车厢张望,希望能看三儿子一眼,火车疾驰而过,老妈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我站在车厢连接处向老妈招手,用手机向老妈道别。老妈嘱咐我注意身体,常回家看看,常打电话,离别之情无以言表。</p><p><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老妈和七个儿子在向海自然保护区旅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妈不识字,但明事理,懂人情,大事不糊涂,小事能谦让。无论在处理邻里关系上,还是维系家庭和睦上,教育子女上,老妈都展现了她高尚品格,高超智慧,高明办法,努力创造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促使我们成长,成人,成才。从小老妈就循循善诱让我们做家务,哥哥带弟弟,大的哄小的,哥们儿各有分工,挑水抱柴、烧火做饭,饭前擦拭饭桌摆放碗筷、饭后洗碗刷盆饭桌归位,打扫房间和院子,通过这些事儿养成我们自觉分担爹妈的劳动、主动做家务的习惯。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衲鞋底、拉风匣、捞小米饭大米饭、在炖菜锅里烙大饼子,春节前跟兄弟一起碾黄米、烀豆馅、发面、包豆包。在老爹走后的20年,老妈以她特有的凝聚力,把七个儿子,七个儿媳和十几个孙子重孙子辈聚拢在一起,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洋溢着和睦、敬老、爱幼、向上的氛围和正能量。平日哥们儿嫂子弟妹孙男外女经常回家看望,逢年过节齐聚老妈家聚餐,吃团圆饭,而且各家都主动给老妈生活费,在经济上没让老妈缺钱花,在精神上没让老妈太过寂寞,老妈头疼脑热有人陪同去医院,住院轮流看护,尤其是在老妈病重住院的近百天时间里,全家人都争着到医院护理,整天都有不少于两个人陪伴在身边,还按口味换着样做饭菜送到病房,帮助老妈擦身子、洗衣服,六弟还协调医院安排了有卫生间有电视的病房,让老妈在生命最后的阶段也享受到了尊严,感受到儿孙的孝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老妈和儿孙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北京工作后,我每周和老妈通个电话,和老妈聊天,陪她度过一个个愉快的日子。每次通话老妈就会说,好像三儿子回家一样,感觉就像和三儿子面对面说话,能驱散离别的思念。2002年秋,老妈和晓春爸妈一起来北京,在我家住了一个来月,我和晓春陪着游览了天安门、长城、颐和园等名胜,品尝了北京烤鸭、东来顺等老字号,每天下班及节假日陪老妈聊天。离家10多年里,我回去几次都是匆匆忙忙,还要和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聚会,和老妈聊天时间就很少了。老妈来北京这一个来月是我离家后和老妈独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陪老妈登上了长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爹妈一生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多半时间经济都不太宽裕,就像时钟那样默默奉献,勤劳付出,踏实做事,诚实做人,用他们一生的精力和艰辛养育我们,让我们一个个走出家门,走向社会,成为自食其力、遵纪守法、对社会有用的人。</p><p class="ql-block"> 感恩爹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妈和儿子儿媳</p><p><br></p><p> 思绪回到一桩有关座钟的往事。老爹买回座钟那天晚上,我们哥儿几个围着仔细看,认真听。分针在有节奏的慢慢移动,钟摆不紧不慢摆动,发出悦耳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钟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当当当的声音。座钟整点和半点报时,整点几点就敲响几下,半点只敲响一下,在寂静的夜晚,钟声悠扬顿挫,余音绕梁,是那么好听,通过哥儿几个的耳膜振荡着兴奋的大脑,激动着稚嫩的心脏。伴着钟摆摆动声一分一分、不知不觉的到了午夜。可是,在钟声敲响12下之后,竟然连着三次每半小时敲响一下,这让我们哥儿几个很是纳闷,不知其所以然。因为半夜三更不便打扰大人,只好悄悄钻进被窝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把这个现象向老爹讨教后才恍然大悟,明白12点半、1点、1点半都是敲响一下,不是座钟出毛病。这就是那个年代农村孩子的见识和好奇心。</p><p> 在默默服务了30年后,直到九十年代初,我拿回家里一台电子钟,这台座钟才完成使命,可谓兢兢业业,不辞辛苦,甘于奉献。小时候五弟把分针掰断了,老爹找了一个近似的替换上了,六弟把发条拧断过,修好后一点儿也没影响正常运转,除此以外基本没修理过。</p><p><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大哥二哥和我(1957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台座钟伴着我的童年到成年,每天早上听着它悦耳的报时钟声起床,迎着初升的太阳去上学、去上班;每天晚上听着它均匀的钟摆节奏慢慢入睡进入梦乡。它就像朋友一样常伴我身旁,很有感情,也很负责任,催促着我按时作息,逐渐树立了严格的时间观念。它坚韧前行,义无反顾,反映了爹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儿子们成长进步的期盼。它历经半个世纪,见证了我家的历史,承载着我对过去的记忆,寄托着我对老爹老妈的无尽思念。 </p><p class="ql-block"> 我将把它当作一个念想,留作永久的纪念。</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妈与七个儿子</p><p><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 爹妈年老时(1980年代)</p> <h3> 写于2017年初。</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