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坏鸡之死

花郎—Saka

        丙申腊月初二，公元下一纪年前两日，接电，小环鸡死了，霎时间种种关于过年回乡期间如何养育的忧心，灰飞烟灭。

        小环鸡是阳历12月7日破壳而出的，在世间总共存活了二十四天，按照鸡有八年寿命计算，不过还是个宝宝，是应该躲在母鸡羽翼中的时候，可是小坏鸡，在我们以为的悉心照料下，还是死了。

        小坏鸡的到来，始自于女儿的一次科普活动，一群小朋友兴奋地认领了鸡蛋，用记号笔在蛋壳上留下了自己稚嫩字体的名字。自此女儿便每日临睡前在枕头边的小本子用笔留下记号，结绳记事般地计算着小鸡出生的日期，期间还经历了一次失败，结果孩子妈妈以大无畏的母性和主办方理论，力驳微信群里某些要求承受孵化失败结果的声音，以翔实的论据、专业的知识和坚决的态度说服了主办方一位可爱的姐姐，在下次孵化过程中增加了一枚女儿的专属鸡蛋，至出壳时，一家几口，欢欣异常。

        小坏鸡把第一个看到的生命当成了妈妈，跟着跑来跑去，在我们打开了电暖气的卧室里到处跟着“妈妈”跑，我们也轮流将它轻轻拿起，站在手心里，叽叽地叫，一身鹅黄的绒毛、圆滚滚的小脑袋、黑黑的眼睛，左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或许它应该是幸福的，我这样想。比起在养鸡场流水线式的成长填食，24小时不间断的照明，添加饲料和抗生素的配比，一生都不曾见过阳光、草地和小虫，一生都不曾和其他小鸡有过玩耍、游戏和爱情故事，等待的，只是50天的速成和流水线式无情的宰杀，比起它们，小坏鸡应该是幸福的，我这样想。

        小坏鸡的名字起缘于它在我卧室里肆无忌惮地奔走和身子突然一蹲的排泄，我也不得不每天在如此紧张的生活中抽出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去照料它，打扫卫生，喂食、陪它玩耍或者傻乎乎地看上它几分钟。每个人走路时都必须仔细看着落脚点，以防追逐着拖鞋或者认为是跟着“妈妈”的小坏鸡被误伤在脚下。当然，小坏鸡还有一个文雅些的名字，叫做——小丽，女儿的大作。

        为了保暖，妈妈准备了一个大的泡沫塑料箱，里面放了一个小的纸箱，纸箱一侧预留空间里，放了一个用毛巾包裹的电热水袋以保持温度。吃食则精心准备了两个小碟和几个很小的玻璃杯，装了著名的金乡县所产被称之为“金谷”的小米，喝水则在小碟中倒扣了一个小酒杯，因为看着小坏鸡站在水中低头喝“泡脚水”实在是不堪。

        小坏鸡就这样一天天成长着，每天早上我上班前和晚上女儿回家后，就是给小坏鸡“放风”的时光。它爱极了和盼望极了这样的时光，我这样想。每次掀开泡沫塑料盖，小坏鸡便兴奋的快速叽叽喳喳叫起来，从被用手捉出到自己一跃而出，只用了几天的时间。每天早上上班前有阳光的时候，我有意给它晒晒太阳，周末还带它到阳台上探险，踩在花盆里真正的土地上，不知是否有原始的记忆激活，它在花盆里，第一次吃到了青菜，那是妈妈所种的不多的阳台蔬菜之一，看小坏鸡开始吃小米以外的食物了，煞是开心。

       小坏鸡的活动空间主要在我的房间，为此我增加了早晚的通风、扫地、拖地和吸尘器清扫的环节，也不得不为此额外早起了约20分钟。偶尔，小坏鸡也会趁没关好屋门快速溜到其他房间，不过要比家里另外一位经常无声躲起来的小乌龟好找多了，顺着声音就很快被一把抓起。拿在手上，小坏鸡也不害怕，左看看右看看，最早喂食的时候，就是手指上沾上一点水，粘上一些小米送它啄食。坐在床边的时候，小坏鸡会跳上鞋面，若抬起脚，小坏鸡就顺着腿走了上来，随着一天天长大，它还学会了跳下高处的本领，估量好高度后，一跃而起，扇动着翅膀，稳稳落下。两周下来，小坏鸡明显长大了一些，小尾巴露出了指甲般大小，跑的也更快了。

        小坏鸡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主要通过它的小尖嘴，看到什么没见过的物事，都要去啄上几下，大概也许或者是也有着“这是什么？”，“真好吃”，“什么味儿啊这是”，“啊！呸！我吐！这个不能吃！”等诸如此类这些心理感受吧！

        一周之前，我在晚上给小坏鸡增加了蔬菜供应，扯下了一整片大白菜，放在地上。小坏鸡用常规的尖嘴探索法发现这是食物之后，高兴地转了两圈，随后采用各种方式向白菜叶发起了进攻。最后，它体内祖先的原始印痕和集体无意识觉醒，用两个小鸡爪站在上面，一啄之下，随后如鳄鱼扑食角马之后的甩头大法，撕扯下一条然后率性吞咽，同时双足若在草地泥地中扒食蚯蚓蚂蚱类地不时向后蹬踏，将白菜叶视为战利品尽情的揉虐，啄食之余，不时仰天长啸（实为叫），似欢呼雀跃言语表，似呼朋唤友共分享，似标属领地不侵犯。此时，小坏鸡是幸福的，我这样想。

       小坏鸡享受着每日两次的鸡窝打扫和饭碗洗刷，由我一力承担。爱干净的奶奶是不赞成的，每日白天能放出来玩一会和喂食已超出了我的预期，妈妈管女儿、女儿写作业，大家有限的时间都无暇再去清洗一个鸡舍，此事，便由我主动承担了。

        前日回家，一如往常，为了吸取女儿一次喂食了足额的白菜小坏鸡到处拉稀的恶劣现象再次发生，我在她们的劝阻声中，给小坏鸡提供了药瓶盖大小的菜叶。谁知到临睡前，便发觉小坏鸡不够精神，还有寒冷的征兆，不及多想，收拾好它的小窝，烧好热水袋，便抓了小鸡回去。此夜不似往常要在窝中反抗许久再渐渐安静睡去。次日清晨，打开盖子，也不似以往即刻欢欣，一跃而出。不过略微回神后，还是跳出来玩了。

        昨天晚上加班时，便接到了上述的电话，一时之间，恨上了那一小片的白菜和当今的食品安全。后来才知道，或有其他原因，妈妈为了怕小鸡寒冷，向专家请教后，给小坏鸡小窝里面接进去了一个灯泡，不久之后，女儿就发现小坏鸡不动了，也或许它是被热死或者吓死了，也或许小坏鸡是啄食了太多的泡沫塑料不消化的原因，也或者是……

        晚上回家后，女儿拿出小坏鸡的时候，它分明地是死了。然而，女儿和我，却又分明地听到了一声小坏鸡的叫声，发现它之前未闭上的小尖嘴，也闭上了。而女儿，在昨天看似还淡定的一天过后，今天终于大哭了起来。

        人生大抵上可以用“无常”二字来形容，缘生缘灭，无非因果，美好美丽美人都如同花朵般开放而又谢去，一切也都如烟火、彩虹和泡沫，都是暂时的现象，而现象，则又是那么虚妄不实，匆匆人世，彼此都是过客；上车、下车、点头、微笑或是相依相偎，整个生命也不过是一段旅程，彼此都是旅客。

        此一世，不知带着何种缘起来历，亦不知何时能够突然明了，微笑或者大笑。每每在酒醉的清醒，偶尔的星星，或是清晨的露珠，刹那的悟觉间光彻心灵，可是随即，又陷入愁苦喜乐交杂沉浮的人生。

        此一世，或如宝玉黛玉般，偿风月债，为一情字所生；或为武松鲁达般，为一义字所牵；或为三国枭雄，乱世立身，为一名字；或为西游降魔，写一心字；又或种种，为欲念所不能自主，忽隐情于字背后。须知大道泛兮岂可左右，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文之载者，形也，所不能载且欲传者，神也，然以文度神，难也。古人亦知以文载道之难，勉力以薪火相传，使其不灭。人生亦是如此，人世变换，形自幼及壮及衰，自生及逝，新生再逝，生生不息，脉脉相传，所为者何？今之人，为欲利二字所染者重，所陷者深，为六欲蒙昧者，故须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佛道之机，亦同也。

        子乎者也一番，还至本处，明明如庄子鼓盆而歌，倒也释然，不过顾念及未能成全其快乐之一生，总是怅然，总算小坏鸡曾经快乐过摆，我这样想。

        再有一会儿，所谓的新年钟声即将敲响，孤独的人们制造着狂欢和娱乐，集体麻醉中，似乎每个人都是快乐的。

        毕竟是新年，祝福总是要的，祈愿——

        君能明了自我；

        君可明悉人生；

        君今心生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