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2016

绿的心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不知从何时起，午后到江边游步道散步，固定为一个仪式。每每扒下午餐，便暂抛杂务，独自赴此邀约，晴雨无阻。回来便似抖落一身尘泥，又有了面对一下午喧嚣的勇气。

游步道建在江边石子路的下面，几乎与江面平行。下得台阶，便可一径走去，没有红路灯，没有车喇叭，没有人嘈杂，直到你想回了，找个出口上来便是。

碧云天

冷空气过境后的晴日，雾霾被吹尽，天空瓦蓝瓦蓝的。偶有云朵悄悄聚在一起，摆出各种阵法，绵阳形的，凤尾形的。此时会想到那个在北疆放羊的李娟姑娘，得有多么寂寞，又是多么闲适，才会看云看个一下午，看到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又继续…然而我是不能的，低头走路，清风微拂，江面泛波，等你再次抬头，天空却一碧如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干净得让你心里“哐啷”一声惊叹。

这样的午后，其实还是颇为热闹的。捣衣的女子，挤满对岸每一个埠头（这边却很少，也许是那边民房聚集吧），蹲在岸上，站在水中，各种刷、捶、漂洗，各种家、长、里短。劳动热了身，都脱得只剩下各色紧身的毛衣，脸被吹红了，手被泡肿了，空气中却荡漾着欢快的气息。渐行渐远，只看见波纹一个追赶着一个，只听得小木槌“啪啪”敲打的声音变得空洞和遥远…咦，这人间烟火，倒有童年的兴味呢。

朝南的这头，阳光让空气充满了慵懒的气息。有清洁工人靠着堤岸睡着了，头上盖着橘红工作服，双手握着扫把和畚斗。有午休的职员连胸前的工作牌都不摘，三两个三两个踱步，轻声聊着，一个悠悠揉腹，一个慢慢转颈。

远远看到一个出口的台阶上飘扬着五颜六色的床品。走上前去，一对年轻夫妻靠墙坐着，让人想起一个词“厮守”。一个眯着眼融化在暖阳里，一个出神地望着远方。是把毯子们在这纯澈的秋水中洗干净了，又在这浓光中烤干，然后折叠着太阳香气，带回家吧。

再往前，祖孙三代快乐的郊游。零食，牛奶，都全了。奶奶在伸展运动，小孙子随即模仿。我忍不住说：好萌啊。旁边妈妈说：“你让阿姨猜猜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便知道她必是女的了。便问：“你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啊？”小东西咧嘴笑了笑，大方回答：“我系…嗯系…嗯系…驴——宝宝！”我忍俊不禁给她拍照，立刻把脸凑上来了。走到好远了，还在跟我飞一个拜拜。

老人驻足凝望，似乎凝望隔着光阴的故事。

黄叶地

奇怪柔弱摇摆的垂柳却是最耐寒的。银杏黄了，梧桐棕了，枫叶红了，纷纷落了。柳树仍是如烟如缕，丝丝绿意安然无恙。不知她是怎么受得了寒潮的几次到访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抬头望柳，愈把天空映照得一碧万里。

其实，一年里最早落叶的是常绿乔木。某一个春暖绿窗纱的清晨，一阵东风吹来，哗，满地是落叶随着春风打卷。只是落叶之前，新叶早已成型，才保持着常绿的样貌，唬得粗心的人们以为它们万古长青。

到了秋天，却是枝干笔直、英姿飒爽的银杏最先点燃丛林。

树叶是一把把小巧的扇子，扇子从边缘开始悄悄变成金色，沿着叶脉向中心推进，于是绿叶就镶上了一道锯齿形的金边；金色顺着伞形叶脉渗透到底的时候，整棵树、整片林就突然变成了那样耀眼灿烂的颜色，不留一丝余地地燃烧。如果你没有亲自走进过银杏树的下面，你就不可能体会那种纯粹和温暖。

然后金色的叶子掉落，覆盖着草地、灌木，厚厚的，柔柔的，近树根处特别厚实，也许是风的助力，又许是树叶对根的情意？

梧桐叶变花了，棕黄和墨绿间流转；枫叶红了，风雨后的早晨，停在树下的车子被贴上了可爱的枫叶车贴，前后左右，服服帖帖，疏密有致，匠心独具。

冷空气来，冷空气离去。直到冬至，一个并不冷的中午，冷空气还没入境，霾倒先占据了先机。我掩了块手帕，仍向江边走去。似乎是统一收到信号一般，江岸绵延几公里的柳树都往游步道掉叶子，黄的，刚泛黄的，绿着的，如美人的眉，辗转错乱，横陈一地。

狗尾巴草从石缝中钻出，终究要在寒风中枯萎。

冬的肃杀，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波上寒烟翠

下雨的午后是安静的，也许是世上终究少痴人吧。

小雨沙沙的，一滴滴悄悄地跃入江面，激起细微的回声，整个世界似乎更静了。雨势变大，打在伞上铮铮作响，世界淹入雨的帘，雨的梦…走着走着，会突然发现自己停了。停下来，看雨滴聚在水边不知名植物的叶子上，蓄满了蓄满了，“吧嗒”砸到下一片叶子，引起下面水珠的聚散…站在这样的植物下沉思，心也变得慢了，然后能感觉到叶子的一呼一吸。偶尔见到小小的蛛网，蛛网上细巧的水珠晶莹发光，但总是不见蜘蛛，是撑着哪片叶子正躲雨？
远处有白色的鸟扑棱棱飞起，大翅膀呼扇着，悠闲的节拍，恍惚又带着一丝侠气，守护着一江秋色。还有调皮的野鸭，个头比家养的小得多。突然地从水里钻出头，往前游去，身后拖着长长的波纹（像是信号强大的wifi），然后像是知道你正在看着它们似的，倏忽不见了，水面空荡荡的，很久，才从老远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一小点。

一个胡思乱想的我

孤独是一种生存状态，

散步是一种自我拷问：

一个人行走，逐渐学会了和自己相处。常常自问：

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答：最害怕无故受人责难，你还没有辩解的机会。

遇到了该怎么办？

答：面对，唯有面对是最好的办法。逃避意味着自己放弃成长的机会，自责意味着痛苦再来一遍，担忧意味着折磨提前经受一次。没有人需要对你的情感情绪负责任，除了自己。担当起来，迎面走去。当你有了这个气势，责难自动退去。德芬说，“每个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件都是一个礼物。”也许是生活太一帆风顺，所以命运为我准备了一份专门磨炼脸皮的礼物？

是厌恶，指责，恐惧，逃离；还是温柔，面对，容纳，自省？

答：选后者咯。

你有一颗敏感善良纯净的心，很容易被美好的光明的事物所吸引，但你总觉得到达不了。为什么？

答：这是因为，你没有接触到它们的核心。它们的核心，既美好又危险，既光明又阴暗，你担心自己并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因此所有你所向往和想要靠近的事物，你其实对它们若即若离，没有下决心要拥抱它们，因为你害怕里面有什么东西会令你失望，甚至惊吓到你。嗯，这就是二元对立世界的问题。要解决这个困境，你得升高维度，看到美好和危险是同在的，光明和阴暗只是文字的表达而已。明白吗？

…

午间的时光非常缓慢安静，就这样，行走在尘土之上，行走在天地之间。就这样，真实而结实，度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