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洲

商讯通-周火雄原创

水鹞呀的蹿上云隙,黑黑的瘦。揉一揉乏了的眼,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渔姑水路走得惯了,左扳右摇,把只溜舟舞弄得随心意。若不是见过这场景,眼前葳蕤硬挺的苇草怕是早就把脸吓灰了。桨扳得急了些,渔姑一脸汗水,揩抹时笑一笑,很浅。 水激船帮,有一路絮絮的清响。<div> 苇草绿得深,差不多是发黑的那种。菱蔓的黯红在浅水里有极醒目的一片,因了荷的掺杂,这黯红的区域就被分割得鸡零狗碎。</div><div> 桑落洲,哪个肉眼凡胎望得断你的尽头呢?溜舟一路絮响,长江的音讯已是愈走愈杳然了。长江造就了桑落洲,就一步一步南移,大男人一样展示彪悍的风采和一去不回头的伟岸。</div><div> 有人咿咿呀呀跑得满嘴舌头响。细听时才真真辨出是黄梅调:栀子开花十二瓣,六瓣高来六瓣低,哥哥喂,高处是你个花花的……打苇草的叶隙望过去,有舟,两头翘起,空落无人。水中有鼓响如滚雷,斜睨时,见一个赤膊佬的肩背,打团鱼的。</div><div> 船家睬也不睬,脸上分明是泊了笑的。耳边依旧有桨棹的咿呀欵乃。</div> 一桨一桨的扳得急了,这就探到了桑落洲的脉息了么?世纪的云烟轻笼浅罩,拂一拂,当可见桑落洲的面目。“莫问桑田事,且看桑落洲,数家新居处,昔日大江流。”晚唐诗人胡玢一步步踏着田塍,浩叹世事多舛前路莫测。诗人脚下的土地不久即被汤汤碧水淹没。诗人笔下的茅舍篱院呢?没有了,风一样的说没就没了。无人记起江泓摆动的频率,明明白白的十里洲滩,竟是十年抑或五十年后幽幽深潭一片。“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民谚又从侧面点染出世事浩繁前路艰辛的特色。<div> 桑落洲的每寸黑土都被长江亲吻过虐待过。世纪风卷舒得浩浩商旅的旗旌恹恹倦乏。黯褐色的古老船队轻挠长江的肌肤,鸥鸟亲抚云帆,长江呵呵笑了,大男人一样快快活活的把温情的一面展示给绸缎裹身的巨贾商客。古老的黄金水道浮载起无尽的财富和欢笑,把千里万里之遥的物产依地域的余缺互为调济。前舱装金,后舱装银,长江为这水上客供奉了多少富足的笑靥。</div> 远逝了,风一样远逝了,欢笑后的泪影悲歌。桑落洲以独一份的博大与深沉容纳了岁月的多少悲喜事。三月的暖阳里,农人排尽桑落洲外湖的积水,挖取油黑的淤泥时,竟挖出大量的箭镝、兽骨、铜器。没有人听得清古商旅的悲歌长哭。桅帆倾折的那一霎,江泓定然腥红了双眼,只轻轻一捂,就顽童捂弄蚱蜢一般捂没了多少踌躇满志的商客。<div> 商旅浩浩,永无止歇。</div><div> 桑落洲是一首歌,歌词的一半写的是欢笑另一半填的是悲愁。我只能遥想浩浩商旅溯流而上的沉重喘息。脚踏式叶轮帆船——跟水车发明于同时代的轮船的雏形,已进入岁月加酣梦。长江水刺激了人的创造力,绝妙精彩的创造力!踏了青波,唐王仙芝的阴灵不散。雷池,桑落洲外的大雷池,这森森鬼沼,轻轻一拨拉就将这队困乏已极的人马掩进自己的怀抱。</div><div> 王仙芝仰天长啸,泪落成行。</div><div> 步了王仙芝的后尘,南宋李成的一支队伍疾奔而来,那时,追得正紧的岳飞哈哈笑了。生于雷池岸塍的岳氏能不知雷池深浅、诡诈?</div><div> 原本是一方净土,却因了兵家的争战枉洒了多少青春热血。</div><div> 桑落洲无话。</div> 桑落洲是一只摇篮,摇出的是柔韧而强盛的生命。桑落洲人在频频水泛中觅取生途。他们下到湖荡,挽圩筑坝,侍弄每畦稼禾。于是桑叶阔大肥厚,摘到蚕房,育得蚕蛹比别处大了不只一成。麻是本地麻,低产但健旺,隔年埋几茎它的根到土里,二年就有绿绿的一片禾杆,到人把高时,平土一割,就有主家的女人坐在檐前,一茎一茎的剖,剖出白生生的麻皮搭在同样白生的膝头。肥是不用多施的,得空时,拗一兜灶灰平撒在茬口上,两个月过去又是收麻的季节了。一年收它三四茬是稳当的事呢。 吃食是粗砺些,搅糊、蒸粑全是荞。因为在水泛前能收采进仓,就极受农人推崇。<div> 收罢荞,长江的梅雨季也就相随而来。桑落洲人则默无声息打点行囊,候鸟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逃水荒历程。</div><div> 一把连厢,一根绣花针是桑落洲人谋生的工具。异乡的繁华闹市,桑落洲人三两个搭伙,连厢一打就唱起来:含泪出门庭,老天厄人,又是风声,又是雨声,又是哭声,适彼乐土度残生,大家莫笑贫……他日得归故里,将先生恩情声声念到老……歌词是随意添加的,每个桑落洲人都是即兴诗人,悲愁苦痛磨炼的田园诗人!唱腔套用的却是桑落洲的采莲调,只是人们不叫它采莲调,叫黄梅调。大略是桑落洲仅占黄梅地盘一半的缘故。黄梅调一落生到安庆,就开花结果,竟出脱得清丽婉约,芬芳可人。</div><div> 绣花针从不肯闲过。家纺的粗蓝布上,绣女走着小巧的十字针。单个的往上看,十字又呆板又拙朴,全无一丝灵鲜气。可整体的艺术构图就让人吃惊,主花和填花构筑起的龟寿图、八仙过海图一类,把一个个古老的故事鲜采在眼前。难怪巴拿马博览会上,黄梅挑花捧得金奖。共和国成立后,这乡野的一茎芳草又被人民大会堂湖北厅选用。</div> 桑落洲,你以全部心血和泪水才养得这两样艺术瑰宝么。<div> 桑落洲无话。</div><div> 远逝了,风一样远逝了。清代秀才也一步一顿说,想应百年后,人世更悠悠。</div><div> 长江悠悠,悠悠南移,不定什么时候移到桑落洲外。桑落洲亦悠悠,悠出一份安平一份祥和。没有水泛,没有逃水荒的困顿,桑落洲人滋润了许多。</div> 渔姑显见得有些倦乏,只不肯歇,有一抹酡红挂在颊上,不散。由不得人想起那一息歌吟,柔柔的缠绵:桅子花花十二瓣,六瓣高来六瓣低,低的是我的个痴痴的人儿——呀,妹妹哟……四围里观顾,湖面空寂静穆,全无赤膊佬的踪影。<div> 桨叶啄水,一声声漂入苇林。溜舟蹭着桑落洲的肌肤,絮絮的响。</div> 原创:周火雄(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div>周火雄简介</div><div>周火雄,又名周火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青年文学》《散文》《长江文艺》《长江文艺丛刊》《湖南文学》《散文百家》《雨花》《散文选刊》《散文世界》《大时代文学》《莽原》《飞天》《人民日报》《草原》《大江文艺》《散文天地》《岁月》《中国青年报》《农民日报》《湖北日报》等100余家报刊,作品入选《语文教学与研究》(学生版)《中学生魅力阅读高中版。秋实卷》《延安文学200期散文精选》《视野》《2009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等文集;著有散文集《皂荚青,皂荚黄》《外婆家的桥头湾》《你是一颗明星》《多彩的人生》《水墨东山》《徜徉在故乡山水间——周火雄散文自选集》,与人合作长篇纪实小说《大地赤子》共七部。作品二次获“楚天文艺奖”一等奖,一次二等奖,获得2011年中国散文学会论坛大赛一等奖等20余次。</div> 【阅读】<div>风云纵横</div> 【分享】<div>湖北商讯通</div> 【原创】<div>黄梅精品原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