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2月28日,一列闷罐火车(货车)从浙江省义乌站发出,二千多新兵经杭州、上海、南京到安徽省繁昌县一个叫寺冲的山沟沟里,从此我开始了皖南军旅生活。 在新兵连集训时,记得那年天气好像特别冷似的,比东阳老家寒冷多了,时而又下起了雪,山上厚厚的雪、山下坚硬的冰冻,新兵训练生活就在这种冰天雪地中进行。老兵对我们新兵要求很严,不管是队列训练还是内务卫生、射击训练还是紧急集合,都按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努力使我们从一个农村青年变成一个军人、教育成一个解放军战士。 新兵连集训结束后,翻山越岭来到了驻在安徽省南陵县联三的工程兵建筑第二二三团三营九连,被分到十二班。十二班是坑道施工打风钻的,是个有十七、八号人、多时有二十多个人的加强班。与我一起到十二班的新兵有十个,来自浙江东阳、永嘉,江苏南京、如皋等地,仅我们同乡东阳籍就有五个。当年班里老兵仅留下七人,是1969年入伍的浙江省杭州籍蔡班长、周副班长、安徽省潜山籍、利辛籍和江苏省南京籍、滨海籍等地。老兵新兵来自三省九个市县,解放军这个革命队伍真是来自“五湖四海”。打风钻要有好的体力,通常都是挑选身材高大一些的人进风钻班。分兵时可能就按照花名册“乱点鸳鸯谱”,把我这个当时身体瘦小的人分到了这个风钻班,我的身高还没有沈阳产风钻高,我的体重也没有风钻重。有人曾认为我迟早要调离风钻班的,可我在风钻班一干就是三年多,直到选送我上大学才离开这个施工连队的“先锋班”、“尖刀班”。 1971年至1973年,九连在南陵县联三担负着繁重的国防施工任务——打坑道。九连是一个具有光荣历史传统的连队,其中五班是上甘岭战役中的“英雄五班”,九连在坑道掘进施工中坚持“质量、安全、进度、节约”八字方针,是安全施工先进连队,并且创造了全断面爆破法,既节省了爆破成本,又加快了坑道掘进速度。沈阳军区工程兵曾来连队坑道施工现场观摩,领导还安排我给他们讲解全断面爆破法及炮眼布置、角度、深度和爆破作业顺序等情况呢。 工程施工连队居住在山沟,出门见山,逢水架桥、遇山开路,因建造洞库或地面仓库需要,部队驻地联三的几条山沟沟都通了公路。连队驻扎在半山腰或山脚下,住的房子都是部队自己盖的,房子的墙用稻草缠绕竹竿编织、再用泥巴糊起来,真正的泥巴墙。作为风钻手整天同石块、炸药和雷管打交道,工作艰苦,危险性又大。学习打风钻也同学习枪支射击一样,老兵带新兵,先了解与熟悉它的构造、性能和会拆卸、会装配、会保养开始,先后使用过我国沈阳产的和日本产的风钻,那时日本产的风钻比沈阳产的风钻先进多了。学会了打风钻,还学会装炮点炮等工程施工技术。不过半年,就让我独自操作,还有一个民兵当我的助手。那几年每逢冬天,我的手脚都要生冻疮,尤其是生了冻疮甚至已经是血淋淋的手,上班前包扎一下,有时在作业时包扎的纱布掉了,仍然继续坚持上班打风钻。 工程连队的风钻手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晴天雨天,不管是在洞外作业还是洞内作业,一个作业班下来,头发、眉毛和工作服全沾上了石头粉尘,身上的工作服是油乌乌、湿乎乎的,工作服内是汗、外是油和水啊。有时打风钻作业没有水,为了赶进度,“违规”打干眼,石粉尘弥漫整个施工现场;还有刚刚爆破后没有很好排风,急着进洞察看爆破效果,是冒着很浓厚的烟雾及石粉尘和炸药味进去的,其现状难以言表。实际上这些都是严重影响与危害人们健康的行为,可那时根本没有环保概念,甚至没有健康与科学生活意识!工程兵施工的活儿实际上比在家当农民干活还要艰苦的多,但在给父母的信中一律报“平安无事”,没有透露一丝苦味。正如后来唱红部队的军歌《咱当兵的人》歌词中说的那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到驻皖南部队服役四年头没有回家。 我和战友们一样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吃苦耐劳,积极工作,经受了各种艰苦条件的煅炼和考验。那个年代大小三线建设,修筑“地下长城”,国家投资是巨大的,工程兵部队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打坑道的艰苦奋斗生活,我曾在《穿越隧道时的回忆》中有记述。 在南陵县联三坑道施工的三年多时间里,在九连陈连长、蒋指导员、陆指导员和葛排长、步排长的教育与领导下,在蔡班长、周班长的带领与关心下,我政治上要求进步,工作上拼命努力,争当一个好兵,争做“五好战士”。思想上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在两年时间里,先后向连党支部递交了三份入党申请书。《写一次申请,找一次差距》的体会文章,被南京军区《人民前线》报刊登出来,曾一时“震动”了整个连队。原先自己生怕投稿不录用,反而被战友笑话,稿子是悄悄地写、又悄悄地寄往报社的,没想到第一次向报社投稿就用了,从心里真感谢报社编辑给我的鼓励。这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可以说是我的“处女作”吧。 连队除完成打坑道施工任务外,还要完成年度军事训练任务,安排施工间隙抓紧队列、瞄靶等训练。工余时间还要到山坡地拓荒,搞好农副业生产。而当兵时最担心或者说新兵最怕的是半夜三更紧急集合了,在极短的时间里起床、穿衣服、打被包、系子弹带、背上枪,跑步到紧急集合的地点。有时连里紧急集合,全连拉出去,有时排里吹紧急集合哨,还有时班里搞紧急集合演练。连队的生活总是紧张有序的。 1970年“批陈整风”,特别是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党中央向全党发出号召要多读马列主义的书,毛泽东主席说:“来一个全党的学习竞赛,看谁真正地学到了一点东西,看谁学的更多一点,更好一点。”我利用空余时间阅读了《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国家与革命》、《论马克思和恩格斯》等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使自己增强了马列主义理论知识。1973年上半年,十四分部政治部刘副主任、宣传科胡科长、刘干事和二二三团政治处吴副主任、沈干事等为师团两级工作组来九连蹲点搞政治教育试点。后来我被分部和团作为先进典型宣传,团里组织我与其他几个人到各营巡回报告,这给了我很大的鞭策。1973年8月3日,南京军区《人民前线》报头版宣传报道了我一个侧面的情况。荣誉、掌声,接踵而来,而实际上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啊。 我在九连三排十二班的三年多时间里,工作中吃苦耐劳,不知疲倦,有时顶替其他同志连续上两个作业班,工作十几个小时,有时带病坚持工作,被评为五好战士,晋升副班长;1973年1月加入了党组织,同年记个人三等功,所在班记集体三等功。1974年被选送上复旦大学。我自己感到真是个“幸运儿”,其实那时战友们都很积极努力工作,而我只是比其他战友运气好一些罢了。 1977年7月复旦大学毕业后,我经十四分部又回到二二三团,奔赴到安徽霍山县担负工程施工的十连代理一排长,在丁连长、曹指导员的领导下,组织带领全排战士坑道施工。1978年初与丁连长去霍邱县接兵结束后回到已移防当涂县丹阳湖后勤部农场执行生产任务的十连,又干起了农民种地的活,就是规模大了,一块田就是70亩,譬如插秧,一个连三个排比学赶帮超,全连起早摸黑一天就拿下来了。部队是战斗队也是生产队啊。 1979年3月,我从二二三团十连调入驻军安徽省繁昌县的南京军区后勤第十四分部政治部宣传科工作,成为师级机关干部,历任干事、副连职干事、正连职干事,行政级别从23级逐步调整到21级。在繁昌县分部机关呆了5个年头,宣传干事的工作从十分生疏到比较熟悉,从负责内勤开始,从当学徒起步,后来到负责部队政治理论教育,承担分部党委理论学习中心组的记录等。记得刚去当干事,写个材料不上路子,曹副科长一字一句修改,有的稿子改了很多,自己看了羞愧的脸都红了。写作是靠多年的实践学习炼就的,也是逼出来的。 1979年至1983年每年的3月,根据上级要求组织所属部队开展文明礼貌月活动,作为政治工作及政治教育的重要内容,我及时编写活动简报,下情上达,跟随工作组下部队检查活动开展情况,总结推广经验,搞得扎扎实实,有声有色,富有成效,推动部队的精神文明建设,促进部队的整体素质和战斗力的提高。 1979年至1983年这五年时间里,解放思想,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理论学习气氛很浓。南京军区和军区后勤部多次举办团以上干部读书班和理论集训班,将部队团以上领导干部和政工干部轮训一遍。因我负责部队理论教育,曾多次参加南京军区和后勤部理训班的培训,学习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和《邓小平文选》等,先学一步,回到分部机关再组织部队理论学习。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次学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时,领导还安排我给分部机关干部讲课,第一次在师级机关讲课,还是有点胆怯的,因为下面还坐着一些头发已经斑白的老革命和师职领导呢,不会是“班门弄斧”或出洋相啊。说是讲课,其实大多无非是把上级理训班的东西“贩卖”一下,当然也有用自己的语言说了自己对一些观点的理解与学习体会。 1980年6月,在参加南京军区第四期理训班学习期间,与南京空军、驻宁院校负责人和南京军区第四期理训班学员一起受到了中共中央叶剑英副主席的接见,并集体照了相。2012年,我写了《一幅极其珍贵的照片》一文,回忆这次接见。 结合工作搞报道,是领导不断提倡的。1981年9月1日《解放军报》2版,刊登了我写的《某部机关对来自上级和基层的同志一样热情相待》的稿件,这是我发表在《解放军报》上的第一篇文章,其实没有孙战友的帮助是很难登上解放军最高新闻媒体《解放军报》的。也许有了这第一篇的开始,在以后不断有文章在《解放军报》上刊登。由于坚持业余搞报道,被分部评为通讯报道一等奖和被南京军区后勤部政治部评为二等奖。 那几年部队抓好干部的文化教育,开办学历培训班,让小学文化的升到中学文化,有中学文凭的拿到高中文凭。我已经是大学文凭了,为加强文化知识,由部队统一组织,参加了江苏省高等教育和南京大学的自学考试,坚持在职学习。经过二年多的时间,成为江苏省高等教育(南京大学)自学考试首届毕业生。从此,被人们称之为“双料”大学。 现在与那个年代对比一下,那时部队还是比较纯洁的,没有更多的被商品经济负面影响。领导干部对自己要求严格,几乎没有听说收受贵重礼物的,干部回家探亲最多带一些土特产让大家品尝,可以说官兵关系和同志之间关系都是比较单纯的,正常的。在繁昌分部机关工作时,我和一些同志都是“单身汉”。逢年过节和科里哪个干部家属来部队探亲,曹科长都要请到他家吃饭。 让我永远难忘的是,1980年,我的结婚仪式就在繁昌分部机关简单而不失隆重举行的,政治部几个科的同志和几个同乡战友来参加仪式,何科长担任主婚人,结婚仪式上的一幅对联是徐干事写的,所谓的结婚照片就是在司令部大楼前面的绿化带边由吴干事帮助拍的。我的儿子在他出生满月还是襁褓中和他的妈妈也来到过繁昌县分部机关,现在的他肯定没有这一记忆的。 那个年代早期还没有电视机,更不用说电脑与手机了。除了部队组织看电影,文娱活动比较少。吃过晚饭后,一些“单身汉”的机关干部到部队大院对面的田间小道散步,或去繁昌县城逛逛街,三五成群或一队一队行走着,成了一道闪亮的“风景线”。当地的老百姓都很敬重解放军,也很羡慕军人。当我们走在田间小道上,而有的老百姓还在田里干活,也使我们心里不自在起来。 在皖南工作,总想看看风景如画的黄山和佛教圣地九华山,可那时交通不便,机会不多。记得第一次去九华山,是同刘政委一起陪同军区后勤部政治部四项基本原则教育试点工作组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去游览了一下。第一次上黄山游览是跟随解放军第86医院的一批老同志和几位分部老领导一起去的,沾了他们的光,带队的刘政委比较熟悉,他也叫我一起去。事实上我去了也真帮上了忙,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有好几个年纪较大的老同志下山时腿抖动的厉害,完全不听使唤了,我与几个跟随的工作人员一起搀扶着走下了山。 在十四分部机关工作的五年时间里,负责组织过干部轮训班,用大学和军区理训班学到的知识,给分部机关干部上课辅导《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等内容;配合后勤部政治部工作组,到南陵军需仓库组织开展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教育试点;多次跟随领导到驻军在南陵、铜陵、宣城、芜湖、马鞍山、当涂、枞阳等县市的部队搞调查研究;参加了一些较重要文件材料的起草工作。经过几年来的工作实践,自己的政治工作尤其是宣传教育工作能力,逐步得到提高。曾被评为优秀干部、优秀党员和先进个人,受到通报表扬。 随着国内外形势变化和国家建设中心转移以及军队体系改革,二二三团和十四分部机关先后被整编撤销,十四分部所属部队划入其它分部管辖。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离开皖南已经三十多年了,但往事连连,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从九连打坑道到十四分部宣传科,从工程连队到师级机关,我先后在皖南工作了9年多时间,这个曾发生过“皖南事变”和解放战争时期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江第一船”在繁昌县登陆等历史故事的土地上,我呼吸了这里“革命的空气”,吮吸了这里“革命的乳汁”,经历了多方面的学习与磨练,使我从一个普通农民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从只有朴素觉悟的农村青年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从一名中学生成为一名大学生,从一名农村社员成为解放军正连职军官,而且从此起步,走向南京、无锡、上海、杭州等大城市,我的人生道路不断向前向上发展。 回忆皖南军旅生活及成长的经历,深切地认识到皖南是我将青春献给国防事业的第一站,是我吃苦磨练、打好基础、成长起步的地方。我从心底里感谢皖南这块土地,更感谢各级领导的培养教育和许多同志的真诚关爱,是他们给了我实际知识、给了我前进的动力、给了我发展的机会,是他们不断滋润我茁壮成长,使我从一株嫩小幼苗成长为军队与国家有用之材,许多领导和同志似贵人般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
作者:金正勇
编辑:陈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