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尹建国</b></h3> <h3>老家的房门虚掩着,没有上锁,门鼻子上的的铁环吊啷着,沉闷而又压抑。这是今年我回到老家时,老屋留给我的第一印象。<br></h3><div><br></div> <h3>老屋的门原本是黑色的。现在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大半,斑驳处显露出来的木质纹理清晰可见,沧桑而又寂然。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打这两扇门用了整个一棵洋槐,槐木结实,抗沤。我轻轻地推了一下,门轴“吱呀”了一下,应声而开。那“吱呀”的声音犹如一股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皮囊,我顿觉自己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物体,刹那间被摔的粉碎。</h3><div><br></div> <h3>门的后面,堆积着父亲生前用过的几样家什——大锤,凿子,镰刀、斧头和镐头等,墙壁上还挂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大锤和凿子是打石头用的,镰刀是割麦子用的,斧头是劈柴用的。这些家什都已锈迹斑斑,上面的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对于我的到来,无动于衷,缄默无言。</h3><div><br></div> <h3>父亲是去年走的,去那边陪母亲去了。现在整个院子空荡荡,老屋冷清清。唯独掩在门后的这些家什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峥嵘。这些曾经与父亲耳鬓厮磨的冰冷的铁疙瘩,父亲一直像宝贝似的珍藏着。听大姐说过,上次翻建老屋的时候,这些工具差点被当做废铁卖掉,父亲得知后,大为光火。从那后,这些东西被父亲小心的堆积在了门后,且再也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视线。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去使用这些工具了。我想,过不了几年,这些早已锈蚀的铁疙瘩,也会逐渐地归于泥土,没有人能够留得住它们。</h3> <h3>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曾是一个打石头的老把式。打石头是父亲在冬季里赚钱养家的一个门路。我记得,每次天还未明,父亲就扛着大锤,拿着钎子和凿子悄悄的带上房门进山了。苏北的冬天,天寒地冻。西北风直往脖颈子里灌,刺骨的疼。特别是夜里,窗户和门四处漏风,外面与屋里一样的冰冷。我天生怕冷,最怕的就是早上起床,衣服伐骨的凉,为了上学不迟到,每次都咬牙切齿,浑身打着颤,嘴里“哎吆”着,费很大劲才能穿好。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不愿意冬天回去,就是这原因在作怪。</h3><div><br></div> <h3>有一次,母亲让我去山上给父亲送饭。我已经忘记了当时送的什么吃食了。我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村里的男劳力们在打炮眼,父亲抡着大锤,一板一眼。嘴里不停的“哎嗨——哎嗨!”地喊着号子。其中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把着钎子,大锤与钎子的撞击声在山中回荡着,清脆悦耳。尽管当时已是寒冬腊月,但是父亲的额头上却热气腾腾。我站在旁边看得呆了,觉得父亲的工作有趣的紧。直到父亲用饭的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右手的虎口处和手指间已裂开着一个个口子,里面隐隐地往外渗着鲜红的血水。现在回想起来,心脏好像被大锤撞击了一下似得,揪心的疼。</h3><div><br></div> <h3>父亲的一双大手不仅能抡大锤,而且干农活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镰刀,锄头在父亲手里如同兵器在将军手里一样得心应手。一年四季,父亲除了冬天在山上打石头以外,其余的就是下地耕作。记得麦收的季节,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磨镰刀,一个芒种过后,那棵梧桐树下的油石,被磨成了天上的月牙。父亲磨过的镰刀,在暗夜里闪着冷凛的寒光。</h3><div><br></div> <h3>父亲的性格刚毅而正值,似乎对一切都有一种悲悯的情怀。作为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人,父亲天生就有一种对土地上的生命的敬畏。我想起父亲磨刀的神情,那种表情是肃穆的。父亲说镰刀一定要锋利,不然太钝了,小麦会疼的。父亲说,割麦、砍柴、打石头就如同杀鸡宰猪一样,要尽量避免它们所遭受的痛苦。父亲不识字,没有文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哲理。</h3><div><br></div> <h3>每当麦子抽穗的时候,父亲经常会披一件夹袄,扛一把镐头,踏着月色,在地头上一坐就是大半宿。田野的夜空很静,很低。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脉搏的起跳,低得触手可及天边坠落的星辰。没有星月也无妨,要的就是夜的静谧与神秘。父亲有时会点上一支烟来,听来自田野里“吱吱”的声响。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与土地厮守着重复着自己的生命轮回。与土地厮守的人,何尝不是土地上的一茬庄稼呢?一茬庄稼可能是经历了一个春一个夏,或一个夏一个秋。而人则是一个大茬的庄稼,经历了几十茬的庄稼,最后被命运收走。</h3> <h3>有一年,我们兄弟几个与父亲一起去收割麦子。记得那天,天刚刚放亮。田里露水很重,麦芒上的露珠在晨光里晶莹剔透。我看着父亲左手把麦子揽在怀里,右手的镰刀只是轻轻地一挥,大片麦子便纷纷倒下。那种洒脱是一种力量与情感的完美结合。父亲与镰刀完全融为了一体,镰刀与麦子也已经融为了一体。我知道,父亲把自己看做了一把镰刀,同时也把自己看做了一穗麦子。</h3> <h3>现在父亲走了。镰刀、大锤、凿子等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他们静静地躺在了门后,身上早已布满了沧桑。</h3> <h3>2015/9/6</h3><div>写于沈阳采油</div> <h3>作者简介:尹建国,祖籍江苏丰县。现就职于辽河油田沈阳采油厂工程师。2014年起开始文学创作,处女作《荒原人家石油梦》获第六届中国石油文化节文学大赛散文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辽宁散文学会会员,辽河油田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散见《地火》、《石油文学》、《中国地名》《岁月》《辽宁日报》《沈阳日报》《中国石油报》《辽河石油报》《红海滩》《辽海散文》等全国各地报刊杂志。</h3><h3>邮箱:527607425@qq.com</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