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客

秋

  昨晚去看望一个老太太，十二三年前在我们家租房住过。那时我孩子还小，刚学走路，老太太没少照顾他，经常哄孩子玩，给好吃的，七十多岁的老人，还亲手给我家孩子做学步穿的布鞋。

        老太太虽然是房客，但对同样租房住的其他人客客气气，善良慈祥，对谁都很热心。那时我们家一个大院子，对外出租的房屋有五六十间，住的人很多，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县直机关上班的，有做小买卖的，也有什么都不干在家闲坐的，大家都和睦相处，互相了解。还记得夏日里晚饭后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开开心心的日子。

        老太太老家在乡村，身体不错，健康爽朗，一生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孙成群。儿女们虽都已在我们县城工作或打工，做生意，也都在县城买了房，不放心老太太一个人在乡下生活，把她接到县城来住，但老伴早逝的老太太却不和任何一个儿女合住，坚持自己租房独住，那时总见她的儿孙们在周末节假日提着大包小包来看她，而老太太也乐于在儿女们走后，将这些孝心拿来与大家分享，大家都得到过这个热心老人的好处。

 大部分房客都是临时租住的，长则一两年，短则几个月，今天这家搬走了，明天那家搬来了，流动性很大，但都改变不了我们其乐融融的相处。

      后来，我在一个小区买了房搬走了，几个月后，听说老太太也搬走了，再后来，十二年过去，再没见过这个老太太。直到几天前，偶然的一个场合碰到了老太太的姑娘，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住在离我家并不远的一个小区。回想热心老太太那时对我儿子的种种好，也让我萌生去看望她的念头，于是便询问了详细住址。

晚饭后时间还早，便和爱人在楼下买了些东西，寻着地址找过去。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问找谁，我才想起，我根本不知道老太太叫什么名字！于是向她解释，我在找一个老太太，十年前在我家租房住过，现在过来看望她。中年妇女满脸疑惑，这时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熟悉的声音，谁啊？进来！我说，对了，就找她，推开半掩的门进入客厅。昏暗的灯光下，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头发花白稀少，脸上是纵横的皱纹及岁月沉淀的老年斑，比以前老得多了。她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辨认我，我走到跟前，弯腰抓住她干瘦的手，是我，老太太！老太太盯住我看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我是谁，我给她解释我是谁谁谁，很多年前在我家住过，她回忆了半天， 才想起我来，哎呀，原来是你啊！怎么也想不到你来看我啊！看得出老太太意外和激动兴奋的眼神。快坐快坐，那谁，赶紧倒水，去，把馍馍端出来！我和爱人再三说明我们已吃过晚饭了，她还是执意让她五十多岁的外甥女把馍馍端来放在茶几上，并掰成块，放在我们手上让我们吃，说这面是我们老家今年的新面，这馍馍是我自己做的，你们一定尝尝，这和你们外面买的馍馍味道不一样啊。盛情难却，我和爱人便也不再推却，尝了一些，看得见老太眼里的高兴。

老太太握住我的手，寒暄起来。儿女们合伙给老太太买了这套住房，高层八楼，一百平的大房子，精装修。看得出老太太的儿女们都很孝顺，对她很好，腿脚不好，专门买的带电梯的房子。老太太今年八十四岁，还是坚持独居。两年前脑梗后，家里洗衣服做饭之类很多事情再做不了了，儿女们每人一周轮流到家伺候，倒也方便。说起以前在我家租住时的情形，很多人和事她却还记得，聊到高兴处，还如当年般朗朗大笑。不行了，这几年身体不好，腿脚不利索，没劲，有时几个月都出不了门，一天就在窗口看别的老人们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有时羡慕吧下楼转转，回来后自己进不了带密码的单元门，到了家门口，有钥匙自己也开不了门，老了啊，冬至一过就八十四岁了。老人一直独居，这是她的精明之处，这样对儿女们谁都公平。

      我们絮絮叨叨，家长里短地聊了很多， 爱人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聊，没有出声。老太太几次欲问又止，我赶紧解释，这是我媳妇儿，以前的媳妇儿十年前就离了。老太太没说话，我赶紧转移话题，询问她的饮食起居，并为当年为我儿子做鞋表示感谢，老太太居然不记得有那一回事。自从我家搬走后，又换了好几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老太太乐善好施，平易近人又待人热情，很快会融入其他人群，所有人都喜欢她，而对于送别人一些小东西作礼物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记不清了。

      因为时间关系，我怕打扰老太太休息，便向她告辞，并答应她有时间还来看她。老太太很不情愿我们要走，让我们稍微等会，她站起身，捂着拐杖，弯着腰，迈着细碎的步子，颤颤巍巍进了旁边的卧床，半天后，从里面出来，拿着两双做工精美的鞋垫，要送给我们。这是几年前自己做的，现在眼睛不好，再做不了了，还剩下这两双，你们拿去用，我也再没啥可送你们的。我们再三推辞后收下了。告辞出来，老太太坚持要送我们到电梯门口，并坚持我们进了电梯后才走，很是不舍。

走出小区后，爱人说，人家都不记得你了呢！我没出声，走了一段路后才说，只要我还记得她就行。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上，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在不断的接触中，我们彼此学习，彼此消融，各自成长。我们做的有些事会影响他人，而别人的有些言行也会影响到我们。有时候，让我们念念不忘的，恰是那些看起来随手而为的小事情，或是别人随意无心说出的一两句话，这些，对别人可能意义不大，但却曾在那么一段时间里，深深地感动过我，而在感动的刹那，我许下诺言，要有所回报。别人不记得没关系，而我不能忘记，必须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