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伟 // 师恩如山—— 一次难忘的旅行(下)

陈广伟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2px;">  拍摄于1999年10月6日曹杨二中建校45周年</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2px;"> 校庆活动,金志浩老师(左)作者陈广伟(右)</b></h1><p class="ql-block"><br></p> <h1>  本文是怀念恩师金志浩先生的续篇,记述了50年前我和金老师一次奇异的旅行……</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2px;">一次难忘的旅行</b></h1><p class="ql-block"><br></p> <h1>  &nbsp;我和金志浩老师50年前的那次旅行,其实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旅行,因为它发生在文革初期的特殊阶段,那时候叫做"革命大串联"……</h1><h1>&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1966年12月的一天晚上7点多钟,我和同班同学沈水和为了赶上文革最后一次串联,各自带了一些简单的行囊,匆匆来到了真如火车站。那时的真如车站十分荒凉,黑灯瞎火的。诺大一个车站,只有一列黑色的铁皮闷罐子货车,我们走近一瞧,每一节车厢都挤满了来自上海各大、中学校的师生,人人脸上都写着兴奋和激动,因为中央刚刚下达通知:暂停大串联。今晚也许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串联机会了,学生们蜂拥而至……我与水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了一节车厢,因为学生太多,人挤人,人贴人,拥挤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以至于双脚几近悬空,没有立锥之地。虽是严冬季节,我们却大汗淋漓,额头上冒着热腾腾的汗气……尽管车厢内拥挤不堪,却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都相互理解和包容,静静的等待火车启动,车上的师生谁也不知道货车将开往何方。</h1><p class="ql-block"><br></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2px;">真如火车站</b></h1><p class="ql-block"><br></p> <h1>  因为我们俩是刚刚挤上车的,只能站在车厢门口。紧靠车门的好处是,能够呼吸新鲜空气。我伸头看了看车厢外,只见不远处三个人影正急匆匆地向列车走来,待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我的班主任金志浩老师,还有余国培老师和张令𬭚老师。我立即挥舞胳膊大声呼喊"金老师!金老师!快过来!"三位老师一看是我,立即向我们这节车厢奔跑过来。</h1> <h1>  我与沈水和赶紧拉住金老师的双手,把他拖上了车,然后又将余老师、张老师拉进了车厢。本来就严重超载的车厢,突然又增加了三个人,相互挤压得更加难以忍受,然而大家依然洋溢着笑容,因为进了车厢就意味着这次串联有了保障。尽管脚尖一直是踮着的,若想动一动腿脚,需要和前后左右的人打招呼,才有可能放平一只脚,另一只脚继续踮着,如同金鸡独立。</h1> <h1>  一车人就这样身贴身,脸对脸地足足站了四个多小时,列车才拉响了汽笛,开始吭哧吭哧慢条斯理地向北行驶起来,……车厢里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因为向北行驶意味着向北京方向前进,真是天遂人愿。</h1><h1> 那时的我们刚刚17岁,金老师25岁,余、张二位老师比金老师大不了几岁,正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了打发寂寞,金老师首先让我们猜起了谜语,他笑着说,"有一种东西,生的不能吃,熟的也不能吃,只能一边烧一边吃,你们说这是什么东西呢?",金老师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整个车厢里的人几乎都能听见,大家似乎都陷入了思考,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谜底,车厢里静悄悄的……突然有人高声答道:青蛙!……也有说蚂蚱、油条的……他们的答案立刻引起人们的一阵阵哄笑,有人笑问"青蛙熟的不能吃吗,一定要边烧边吃吗?""从来没听说油条是边炸边吃的……"笑声此起彼伏……金老师笑眯眯的,谜底一直秘而不宣。余国培老师也不示弱,又说笑话又讲故事,余老师祖籍广东,他的故事里有个名词叫做"牛仔裤",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牛仔裤,至今记忆犹新,要知道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知道牛仔裤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而且几天以后我们在北京还居然真的见到余国培老师穿上了牛仔裤。</h1> <h1>  列车慢慢腾腾、走走停停,有时刚刚走了不到20分钟就莫名其妙地停车了,原来是给客车让道。车上的师生们趁着停车的间歇,迅速地爬上爬下,快步走到树荫下、草丛中方便方便。</h1><h1> 好不容易熬到了苏州火车站,金老师立即矫捷地跳下火车,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大摞盒装的苏州豆腐干回来,给我们每人两盒,我们用牙签挑起香喷喷的豆腐干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当年的苏州豆腐干是远近闻名的小吃,就如同无锡肉骨头、符离集烧鸡一样赫赫有名。金老师边吃边笑着问我:"好吃吧?油卤卤的……"此情此景犹如发生在昨日。</h1> <h1>  经过20多个小时的蜗行,货车终于在凌晨两点左右停靠在南京站,精疲力尽的我们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下了火车。一阵冷风袭来,我们立即精神抖擞,快步向候车大厅走去。只见每一个检票口都站着一大批带红袖标的工作人员,他们举着喇叭高声喊到:"各地串联的同学们老师们,请立即返回原地,中央已经下达通知,停止串联,希望你们立即返回各自的家乡"!候车大厅里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师生,大家叽叽喳喳,高声议论着,没有一个人愿意返回原地。我们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抓住这次去北京串联的机会呢?我和三位老师急促地商议着……突然间灵光乍现、计上心来,我向金老师他们建议:用我带着的串联介绍信和北京来的师生交换,这样就可以达到我们去北京,他们去上海的目的了,岂不是两全其美。金老师摸着我的脑袋大声夸赞:真聪明!于是我立即找到几位北京林学院的大学生,和他们交换了介绍信。我们拿着北京林学院的介绍信名正言顺地检票进站,返回"原地"北京;北京的大学生也愉快地乘上南下的列车返回"家乡"上海。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喜悦心情,现在想起来都激动不已……</h1> <h1>  我们终于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车厢的座椅上、过道里、行李架上、厕所里以及两节车厢之间都挤满了南来北往的师生。我们一行五人只有一个座位,大家一起把年龄稍长的张令𬭚老师"架"上座椅,其余四人在车厢过道里席地而坐。我突然想起,那个"一边烧一边吃"的东西究竟是个啥呢,于是我们四人一起让金老师公布谜底,金老师笑咪咪慢吞吞地说"你们再猜猜,动动脑筋好伐?""实在猜不出了,快告诉我们吧!"于是金老师趴在我的耳朵上轻轻的耳语:"是香烟"。"哦!"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余老师、张老师、沈水和急吼吼地问我:"啥么是?啥么是?"(上海话:"什么东西")我看着他们急吼吼的样子,实在忍俊不禁,也笑呵呵慢吞吞地说"你们再猜猜好伐,动动脑筋好伐?"……,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我们,一阵睡意袭来,立即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起来。</h1> <h1>  从南京到北京,绿皮火车逛逛铛铛、磨磨蹭蹭走了将近30个小时。一火车人两天两夜没洗脸,人人蓬头垢面,在北京火车站的厕所里,我们排着长队等洗脸,一个个把冰冷的自来水哗哗的往脸上泼,当时的感觉是刺激并快乐着……</h1><h1> </h1> <h1>  我们五人被大串联接待站分配到中国农业科学院住宿,火车站到农科院将近20公里,不知换了几次公交车,傍晚才到达农科院,晚餐凭券供应白菜肉丝、稀饭馒头,管饱且不收费。我们和几十名一起分来的师生被安排在学院大礼堂过夜,谁知礼堂里既没有暖气也没有取暖炉而且四面透风。我们五人分得三条棉被,大家一致让张令𬭚老师一人享用一条被子,金老师和沈水和合盖一条棉被,我和余国培老师合盖一条棉被,我们在铺着稻草的水泥地上穿着棉袄和衣而卧。</h1><h1> 北京的冬夜寒风刺骨,我和余国培老师在睡梦中展开拉锯战,那条被子不停地在我们俩之间转换主人……半夜里我一次次被冻醒,看见沈水和裹着棉被睡得十分香甜,而金老师却靠墙坐在稻草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看报纸,他把本该两人合盖的棉被给了水和一人,自己却顶着严寒整夜没有合眼。直至今日,沈水和说起此事依然唏嘘不已、感慨万千。</h1> <h1>  第二天一早,余国培老师去了三里屯的一位发小家,并和我们约好明天上午在他的发小家里见面。金老师、张老师、沈水和和我开始了在北京的"串联"。当时的北京城区至少有数十万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每一个公交站点都人山人海,每一班公交车都有成百人潮水般地蜂涌而上……很多师生往往一整天也很难挤上公交车。看着车站上的混乱状况,我主动跟金老师要求:我来维持秩序吧,否则咱们哪儿也去不成!金老师只能点头默许。于是我站在公交车门口,高声喊到:同学们,秩序这样混乱,大家都上不了车,只会耽误宝贵的时间。请同学们自觉排好队伍,一个一个上车,请老师先上,同学后上,大家说好不好?"好!"大家异口同声。当时的我虽然只有17岁,个头却已经接近1.8米,大家都把我当成车站工作人员了。于是,站在我身旁的金老师、张老师和沈水和首先上车,然后我在车门口一个一个放人上去,当车里差不多满员的时候,我立即跨进车门,让驾驶员关门开车……我们在北京的那些天,我天天扮演公交车管理人员维持秩序。所以,我们四人一路畅通。</h1> <h1>  我们先后去了天安门广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光明日报社等单位,这些学校和单位里里外外都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我们只能稍加浏览,匆匆而过,大家只顾着赶路,居然忘了吃午饭。当我们来到前门大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真的是饥肠辘辘。这时,马路对面"全聚德烤鸭店"几个金色大字突然映入眼帘……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今天就能品尝到北京烤鸭呀。只听得金老师一声招呼:走!我们吃烤鸭去……于是在那天下午,我们就着大葱、甜面酱和软软的小薄饼品尝到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烤鸭,人人吃得满嘴流油……当然又是金老师请客付账。</h1> <h1>  当天晚上8:00左右,我和金老师、沈水和在光明日报社门口看见两卡车大学生,他们是来要求光明日报的总编辑、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穆欣立即接见的。于是我们随着这帮大学生一起涌进报社三楼大会议室,没想到我们真的见到了穆欣本人,穆欣是个50岁上下,矮矮胖胖、皮肤黑黑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棉军大衣,他端坐在靠椅上,在大学生的簇拥下回答着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我们三人就坐在穆欣附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穆欣,心想他就是那个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评'赛金花'》等大块头文章的穆欣吗?这是我们在京期间见到的唯一高级干部。</h1> <h1>  按照和余国培老师的约定,我和金老师一行如约来到三里屯,在余国培老师的发小家汇合。仅仅一天没见,余国培老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只见他容光焕发,上身穿着红蓝相间的大格子衬衫,下面一条蓝色牛仔裤,余老师告诉我们,"我身上的衣服就是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的,他是从苏联带回来的"。"他上班去了,你们不要拘束,随便一点好了"。诺大的一套房子,只有余国培老师一人在家,室内的暖气十分充足,洋溢着春天般的气息。只见墙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金色镜框,镜框里镶嵌着一位英气勃勃的中年人照片,照片右首是周恩来总理的题字:"石志昂同志永垂不朽 周恩来"。噢!原来这是1955年参加万隆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因飞机失事牺牲的外贸部三局局长石志昂的家,他的儿子就是余国培老师的发小、铁哥们。余老师像主人一样拿出很多各式各样的糕点招待我们,我们在三里屯度过了愉快的一天。</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2px;">石志昂烈士遗像</b></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们在北京期间,金老师的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大学同学来农科院看望金老师,他们俩都是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见面后特别亲切,山南海北地聊得十分热络,那位同学从书包里抽出一份光明日报,第四版上有他一篇占据半个版面的论文,金老师浏览一番后把报纸交给我说:怎么样?整整半个版,厉害吧?其实,金老师在解放日报、文汇报、光明日报也常有长篇论文刊出。我从内心对老师充满了崇敬之情。这也是促使我几十年来笔耕不辍,不断在报刊上发表各类评论、散文、论文的原动力。</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55, 138, 0);">  读高中时的作者</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 <h1>  金老师和他的女朋友赵老师是大学同学,赵老师毕业后分配在北京一所中学任教。在我们北京之行的第四天,金老师要去看望赵老师,余老师要在北京再住几天,张令𬭚老师因事急于返回上海,沈水和还想在北京多逛两天,我则要去看望北京的两家亲戚,于是我们这个临时小集体化整为零,各奔东西。</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2px;">青年时代的金老师和赵老师</b></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们的这次"旅行"已经过去整整50个年头,但是很多情景和细节却依然历历在目。我想,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和金志浩先生师生一场,金老师对我亦师亦友,如兄如父。他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知识和技能,他还给了我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态度,这一切都让我终身受益。<br /> 金老师一生桃李满园,然而,有哪位学生能和老师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在黑色闷罐子铁皮货车车厢里,在中国农业科学院冷风嗖嗖的礼堂里,在香气扑鼻的北京烤鸭店里,我们既是师生,又是朋友,也是兄弟……<br /> &nbsp;</h1><h1><font size="3"> </font>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相信金老师已经离我们远去,在撰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曾泪流满面,也曾失声痛哭……<br /></h1><h1> 敬爱的金老师,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学生。</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特别告知:金志浩老师的太太赵老师、女儿小路认真阅读了我的两篇怀念文章,而且一字不漏地阅读了所有二中校友及各地、各界人士对金老师充满真情的赞美和评论截屏。她们让我向大家表达深深的谢意!)</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