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安梦丹

<h3> 12月25日星期五。</h3><h3> 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沿街商铺的玻璃门窗上洋溢着白胡子老头慈祥的笑容。我不过圣诞节,但喜欢彩灯闪烁的圣诞树,喜欢那欢乐的氛围,喜欢空气中浓郁的香味。</h3><h3>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h3> <h3> 通常,周末下班后我和二毛会直奔租住在学校附近的父母那里,父亲总是会亲自下厨,专门做几个我们喜欢的菜,他最快乐的事情是与杨二毛对饮二三两小酒,跟二毛讲讲他的过去,或者讨论一下时政,最喜欢谈台湾,总计划着有一天能去台湾看看。每一次都一定要把我们喂得饱饱的,他才心满意足的送我们回家。</h3><h3> 有意思的是,每次送我们出门都会塞给我们两个一元硬币,担心我们坐公汽没零钱,其实我们俩经常背着他叫的士,手里捏着他给的两枚硬币,偷偷的乐,还笑他的迂。</h3><h3> 以为这一切还将继续。以为日子将永永远远。</h3><h3> 毫无预兆。</h3><h3> 下午,母亲打来电话,以为不过就是问我们想吃什么、早点回家之类的。然而,不是,忽然天就塌了下来。</h3><h3> 母亲惊慌失措:父亲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h3><h3> 我一路逛奔(该死的单行线)。我边跑边打120。闯进家门,父亲躺在卧室的地下,已经失了血色。我解开他的上衣,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可不管我怎么按压,他都没有动静;任凭我如何哭泣,如何呼喊,他都紧闭双眼。</h3><h3> 120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毫无征兆的,父亲就永远的去了!</h3><h3> 2009年圣诞节的那一天。</h3><h3> 毫无征兆的,他就去了!享年八十。</h3><h3> 那个给孩子们倾注了很多爱的父亲就这么去了!</h3><h3> 那个衣着讲究喜欢喝酒能做一手好菜的父亲去了!</h3><h3> 那个带孙子练书法盼着孙子考上大学不惜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的父亲说走就走了!</h3> <h3> 父亲已经逝去七年,这七年间,总想提笔写写他,但却做不到。总是恍惚,他离开得那么突然,那么不真实,那么不能让人相信他真的不在了。</h3><h3> 父亲很少生病,我从来没有见他住过医院,也没有见过他生病的样子,我只知道,他七十好几的人了,还经常骑个自行车满大街的跑,让人提心吊胆;还听说他走在路上遇到不平事还会出面跟人理论,搞急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撸起袖子跟人拼命,让人担心受怕。而且百无禁忌,烟酒茶,样样爱,退休后,经常出去打点小牌,只要一坐上牌桌,基本不会划第二根火柴,嘴上的烟是一根接着一根,直到一局牌结束烟才会熄灭。父亲从来没有主动戒过烟,但有一天却突然不抽烟了,按他自己的说法,人的一生吃喝穿用都是有定数的,烟抽得太凶,一辈子的烟就被提前抽完了,所以突然就讨厌起烟味,于是产生生理性抵抗,烟也就不戒而戒了。酒倒是有意识的戒过一次,医生说是心脏有些问题,不能喝酒了,但没有坚持多久就又喝上了。父亲的理论,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人活着又有多少意思呢,就着他自己的感觉,饭桌上更是随心所欲,炖蹄膀、烧肥肉,一直都是他的爱,对此,他也有一套说辞,说想吃什么说明你身体差什么,就一定要吃什么,而且只能就着性子吃才能满足身体的需要。我最喜欢跟他一起吃饭,他对食物的热情会感染我,他弄出的一大桌子菜,总能让我吃到最满足、最享受、最酣畅,最肉食。</h3><h3> </h3> <h3> 父亲跟周围的人不一样。小时候,每个月我只能看见他一次。他皮肤白净,衣着讲究,跟周围的农民是那么的不同,他身上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记得一年夏天,一个小男孩溺水,孩子的妈妈抱着孩子哭天抢地,周围站着一群大人小孩,都是一副虽惋惜也木讷的表情,正好赶上父亲回家,他路过看见了,立马抱过孩子,将孩子平放在地上,开始按压孩子的胸部,然后拿出手绢,打开平铺在孩子的嘴上,趴下身子做起人工呼吸来,他沉着从容的做着这些动作,让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孩子因为耽误时间太久最终父亲并没有将孩子救活,但当时的情景却电影镜头似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生和死,懂得活着的含义;父亲的沉痛和努力救治,让我学会了对生命敬畏。</h3><h3> 因为父亲经常不在家的原故,我们很少挨他的训斥,他极少动手打人,但出手时从不犹豫他的巴掌。读初二之前,除父亲之外,我们一家一直在乡下生活,我们几个孩子也一直在乡下读书,忽然有一天,父亲将我转学到城里去上学,于是我同父亲单独生活在一起,就住在父亲的宿舍里。那时候父亲工作非常忙,他经常不在我身边,我一个月能看见他的时间也不多。父亲对我的照顾就是每个月的一沓饭票,我自己上学,一天三餐自己去他单位的食堂吃。不知道是饭票不够还是太懂事,我吃得特别小心翼翼,生怕饭票用完了,总是只买一个最便宜的青菜吃,只是在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才会吃上一餐大餐。记得一次吃皮蛋,将皮蛋上淋上一点小麻油,滴几滴香醋,再用酱油一拌,于我那就是最美的佳肴,吃完皮蛋,盘子里剩下一层黑乎乎的皮蛋碎末,筷子和勺子都已无法将它们弄上,于是我干脆将盘子抱起来舔,父亲却突然一巴掌,将盘子打落在地,我吓哭了,他狠狠的教训我说:"想吃你为什么不说?怎么可以舔盘子?……"从父亲表情里,我明白了,这件事关乎尊严,很严重。自此我懂得任何时候,人都要有尊严的活着。</h3> <h3>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停止过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他出身贫寒,却识文断字(据说是上了几期"麦黄雀" ,有点像农闲时间的短期私塾);父亲共兄妹三人,他是老大,才十岁左右就带着弟弟妹妹讨生计,为揭锅盖发愁, 但生活的担子如何压迫他,弯着腰低着头劳作的父亲从来都没有忘记抬头仰望天空。终于有一天,父亲放下锄头,看看身后已经长大的弟弟妹妹,走了出去,那一年,他十九岁。<br /></h3><h3> 父亲再次回到那个村子,却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干部家属带头下农村了。父亲送妻儿回到自己的老家,然后独自在外奔波。父亲是个潇洒的人,一辈子活得干净利落,我知道,父亲其实是有功名思想的,然而,他当年选择娶母亲为妻,就应该知道这对他是有影响的,具体是什么样的影响我们都没有特别深究过,父亲也极少说起,直到他去世,在单位为他组织的追悼会上,那个致悼词的人为我们认真的梳理了他一生的工作经历,我们才真正明白母亲的家庭成份问题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一辈子到过很多部门,任过很多职位,但即使是个组长,也一定是个副的,副队长副科长副所长副局长,直到退休。</h3><h3> 退休后的父亲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我想他大概是在弥补他工作期间对家庭的疏忽。他把家人的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弟弟上班用的自行车都是父亲不定期的擦拭。他每次来我的小家,我们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灶具,都会被他擦洗得闪闪发亮。</h3><h3> 而且依然讲究,在他的同龄人中,父亲算得上是一个潮男,最喜欢我给他买衣物,他极其认可我的眼光,我买去的才时髦,才时尚。一副眼镜,一件风衣,一顶礼帽,是父亲最喜欢的装束,原本灰白的头发也被他到理发店打理得乌黑发亮,皮鞋从来都是整洁干净的。晚年的父亲,最喜欢穿上他认为时髦的衣服,然后有我们作陪,外出走走,拿着我们淘汰给他的照相机,一路的取景,那时候,相机用的还是胶卷,因此,他会很慎重的按快门,只有在他认为最好的时候才会按。即便如此,他也浪费了不少胶片。他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家里的所有物件都是他亲自修理,然而面对相机,他左看右看,始终都没有弄懂是个什么原理,只是一趟一趟的跑照相馆去洗胶卷,然后满怀期望的去取照片,然而似乎始终都没有好的令他得意的照片,以至于后来我们都不再给他相机,一是机器日新月异,他根本跟不上,再者,他的兴致已从拍照转移到被拍照上来了,每次出去,他都会主动站在镜头前,一副很有风度气质的样子。父亲的晚年,每次外出,我都会挽着他,在我,有个打扮入时的老父走在身旁是一件多么得意的事情;在他,有个优秀的女儿挽着又何尝不是一件得意的事情呢(每个父亲都认为自己的女儿最优秀)。</h3><h3> </h3><h3> 又是一年圣诞节。我不过圣诞节,但喜欢彩灯闪烁的圣诞树,喜欢那欢乐的氛围,喜欢空气中浓郁的香味。</h3><h3> 2009年的 圣诞节,毫无征兆的,父亲就走了!</h3><h3> 在沿街橱窗里洋溢出的欢乐气氛里,在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和咖啡的香味中,飘然而逝!</h3><h3> 父亲走得简单干脆,心脏说停就停,一点希望得没有给我们留下。这也是父亲一贯的风格,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父亲身上原本就有些顽气,而最后他选择在圣诞节这天离开,也许,是父亲的故意?让我们以后每次想起他,都会被欢乐冲淡,不至于太过悲伤?也让我怀疑他是否捡到哪个孩子遗落的圣诞袜子,然后赶到天上去做了中国的圣诞老人,穿着喜庆的红衣,一脸慈祥的笑容,正在给小朋友分派礼物哩!</h3> <h3>长按识别二维码</h3><h3> 或搜素公众号&quot;安安姐A&quot;加关注</h3><h3> 微信号:yakk2000</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