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们 在一起

秋

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前行。手机里忽然传来阿宝那特有的尖锐悠长底气十足的歌声。“人在外头，心呀吗心在家，家里头放不下，是我的老爸老妈。我的老爸爸，从小我就很怕他，因为我淘气不听话，他可没少把我打。终于有天我长大，为了生活离开家，离别的那天他不说话，眼角默默闪着泪花……”

歌声中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老父亲，潸然泪下。

  父亲七十多岁了，一直身体健朗，健谈风趣。五年前我得了膀胱癌后，一直奔波在医院的路上。父亲以往挺直的腰从此慢慢躬了下来，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明显地老了一大截，一个人的时候，经常神离。有天下班回家，看见老父亲一脸疲惫地睡着在沙发上，花白稀少的头发零乱，鞋子上，裤子上，衣服上满是灰土，两只手也是脏脏的，累极的样子。醒来后说，今天没事干，去山里转了转，顺便找了几株“尿泡草”回来。

       尿泡草，别名，羊卵泡，为豆种植物苦马豆的果实。秋季采收，晾干。 矮小灌木，高20～60厘米，有疏生短伏毛。羽状复叶；小叶13～21，倒卵状椭圆形或矩椭圆形，长5～15毫米，宽3～6毫米，先端钝圆或微凹，基部宽楔形，上面无毛，下面有白色伏毛；小叶柄极短；托叶披针形，长约3毫米，有白色伏毛。腋生总状花序，花少数，淡红色，长12毫米；萼杯状，萼齿5；旗瓣圆形，顶端凹，基部具爪，两侧向外卷，翼瓣顶端尖，龙骨瓣比翼瓣长。荚果膜质，黄白色，矩圆形，有长柄，表面光滑。种子肾状圆形，褐色。 生长于河边、沟旁、地埂，沙质土地和盐碱地上。微苦，平。煎汤内服。主治泌尿系统疾病，有消炎利尿之功效。”这是我后来在百度中查到的。

 父亲和人聊天得知，尿泡草对泌尿系统的特殊功效，那天专门去山里寻找。这种草药我们这儿以前也经常见，但这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已很难见到踪影，只有在一些偏僻的山里沟边，在秋季里，运气好的话，才能见到那葡萄般一串串灰白的荚果。但那是隆冬时节啊，天气寒冷，我无法想象我的老父亲，顶着严寒，走那么远的路，在寒风肆虐崎岖不平的山里沟边，一边坑凹不平地行走，一边老眼昏花地寻找那些在经历霜寒后，还有可能遗存的尿泡草。

         父亲把尿泡草递给我，满是灰尘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把这用水洗洗，二十颗泡水，一天三次，三天喝完。我紧握住那把父亲在严冬里找来的草药，进了厨房，关上门，蹲靠在厨柜边，泪如雨下，我大哭，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尿泡草后来被我放在了顶格的厨柜里并没有泡水喝掉，因为我的病情自己很清楚，远不是喝这个能解决的。它对我的感动远远大于其本身的药用价值。

十八岁高考落榜，我意志消沉，不愿再去复读。老爸在苦口婆心劝说无效后，对我一顿棍棒，将我赶到学校。第二年榜上有名，父亲得知消息，打开抽屉，取了一支待客的烟点上，什么话都没说。而从那时起，桀骜不驯的我才慢慢体会到了父亲深藏在冷漠镜片后的爱意。

生病后的很长一断时间里，我因化疗掉光了头发眉毛胡子，日渐恶化的病情使我一度跌入情绪的低谷，整日里惴惴不安，心烦意乱，呆在家里脸都不洗，十几天都不出门，不想见人，感觉未日来临的样子。那天，绻缩在沙发上的我接到老爸的电话，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陪我去到四川转转。我心里明白，这哪里是要我陪着他转，分明是他不愿见我日渐消沉，要陪我出去散心！放下电话，我没有犹豫，收拾好了行礼，第二天随他出发了。一路行经甘陕川渝鄂，几千公里，十几个日夜，几十个旅游景点。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始终精神矍铄，手提拐杖走在我们前面，稍弯的腰躯对我而言却如大山般沉稳。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离去，父母亲会有怎样的心酸苦痛，会带给他怎样的伤心绝望。当我们还在一起时，我忽略着生活中看似平凡的点点滴滴，而在这时候却发现最离不开的是他们，当他们已入古稀，该享天伦之乐，在最需要我们照顾的时候，我却要先他们而去！不敢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种种凄苦。睡不着的夜里，我坐在黑暗里，想到这些，用枕巾掩面，嚎啕大哭。

       刚病时我让哥哥妹妹们在父母亲面前尽量瞒住病情，不要告诉他们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日渐虚弱的身体，还有掉光头发的光头，无论怎样的强颜欢笑，都无法逃过他们洞悉一切的的眼睛，他们还是知晓了一切。从此，无论多好的天气，都弥漫了一层阴霾。

和父母不在同一个小区，每天问候的电话必是父母先打来，你昨晚睡得怎样，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而每每放下电话的瞬间，泪也如期而至。上班二十年，整日里忙着工作，忙着应酬，忙忙碌碌却始终不明白到底忙了什么。每一两周制度般看望父母一次，每年过年时礼节性地买给他们衣服鞋子，平时给一两百的零花钱，从医疗卡上开出他们的常用药，以为这就是孝顺之道，以为这就是对他们爱心的全部，很少有安安静静坐下来陪他们聊天的时候。有时接到个电话便勿忙离开，忽视着他们的日渐衰老。

春秋时孔子偕徒外游，忽闻道旁有哭声，停而趋前询其故，哭者曰：“我少时好学，曾游学各国，归时双亲已故。为人子者，昔日应侍奉父母时而我不在，犹如‘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我欲供养父母而亲不在。逝者已矣，其情难忘，故感悲而哭。”

         而命运在我这里，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生命之河在我这里，拐了个大大的弯，逆流而上。还没有完成孝敬父母，抚养子女的责任，生命却要匆匆忙忙在我这里划上句号。唯一珍重的是我生命里延续的时间。想挽救一切，却是那样的力不从心。

 我请了病假不再上班，把父母接来我家居住，在我最后的时光，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放弃化疗停止治疗后，我的身体从长期药物导致的虚弱中解脱出来，渐渐有所好转。我很少出门，整天陪着父母，陪他们看无聊的电视剧，陪他们聊天，变着花样做一日三餐。陪伴或许就是最好的孝顺，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样了，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能持续多久，但我在心里祈盼，让我在剩余的生命里，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再多一些，让那一天，来晚一些，再来晚一些，让我们在一起。早晨暖暖的阳光照射进客厅，和父母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父亲泡了茶，点了烟，母亲仍和往常一样，絮絮叨叨。我们在一起，看什么电视，聊什么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互相陪伴，我们在一起。

车还在继续前行，冬日午后的阳光刺眼。阿宝洪亮凄美悠长煽情的歌声，在冬日荒芜的山野间回响。而我也忽然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诗“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