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王者

放鹿青崖

关于吃，每个人会有不同感受。如今吃饭不仅仅解决温饱，现代人赋予吃更多职能：推杯换盏间畅叙友情、结识新朋；业务往来中棘手问题交给一桌称心如意的酒席，事情十有八九变得顺手；男女朋友相识之初，最理想约会地点大概非饭桌莫属，一餐下来对方喜怒哀乐、脾气秉性尽可掌握一二……

平日管它星级酒店还是路边作坊排档，也不论别墅富丽堂皇的餐厅，还是陋室暗无天日的蜗居，总归都是要坐到饭桌前，或斯斯文文食不露齿、咀嚼无声，于细嚼慢咽中体现优雅大气之风范；或酣畅淋漓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享受口福之乐；亦或呼朋唤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梁山好汉般豪气冲天；更有那闲情逸致之人，独处时兴之所至却也置办三五小菜，"一壶酒，一竿纶，快活如侬有几人？"（南唐李煜《渔父》）……如此看来但凡是人，大抵都要留下"吃相"。话至此，小女子顿觉心虚不已！细细想来本人吃相可谓劣迹斑斑。

向来一贯高兴了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不高兴了更是大吃特吃饕餮一番，好像只要开开心心吃饱喝足，所有不快便被食物挤兑到无处安身落荒而逃……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管敞开肚皮大吃特吃，饕餮本性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心情自然会好起来。

《天下无贼》片尾，刘若英狼吞虎咽吃烤鸭片段让人印象深刻。影片中刘若英面无表情吃的专注，那一刻惟有食物慰藉麻木的感觉，悲哀渐渐浸润开去……最终被眼角一滴泪珠出卖…… （摘自网评）细思之下，现实生活这种吃相何尝陌生？烦恼时放空自己，无意识大吃特吃一顿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心底固执的认为，吃相自然流露，跟修养学识并无半毛钱关系。

说到吃，不能不提莫言。其实对莫言作品并无特别印象，哪怕获诺贝尔奖名噪一时，我也纯粹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依然想不起读他作品。某次偶然看到他关于吃（莫言《吃的耻辱》、《吃相凶恶》、《忘不了吃》）的描述，尽管不欣赏文中毫无美感的文字，却是真心佩服人家有本事入木三分刻画出他那个年代人对"吃"的本能反应。想来这位先生对生活体验至深，描述起来毫不做作。所以尽管对莫先生缺乏美感只管接地气的描写不愿苟同，但是一点不妨碍在"吃"这个话题上实事求是相当没出息的产生共鸣。

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实是不好意思提及自己吃相。但凡涉及"吃"，本人最直观最本能反应便是"饕餮"（倘若莫言先生看到不知作何感想），非如此吃法不觉饭香！只是如此一来，处心积虑人前塑造的窈窕淑女形象尽毁、风度尽失！心中不免时常喟叹"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小女子万般无奈只能顾此失彼，遵从本性舍"窈窕"而取"饕餮"也。倘若不得已需要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一餐饭正襟危坐，进餐礼仪如贾府般考究，如黛玉般心思缜密（极小心观察他人礼仪做法），顾全礼节、周到细节……只恐抽空看一眼饭菜时已是索然无味，吃到嘴里味同嚼蜡。私底下很阿Q的腹诽礼仪周全的进餐不是吃饭，不过是虚与委蛇的社交形式而已，且奢侈的建立在浪费餐食基础上，大有暴殄天物之嫌疑。

不过一个小女子吃饭喜欢饕餮，可想而知吃相不会斯文到哪里去。好歹是爱面子之人，常心心念念惦记与人同吃一定要斯文，要给人留下良好淑女形象。可惜惭愧至今，一旦面对美食终归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往往大方的原谅自己：好歹待我吃完这餐再论罢。

想起曹禺大师《北京人》，第一幕对姑老爷江泰关于"吃"有过如下描述："但他也不是没有可爱的地方……他还有一件长处，北平的饭馆、戏园各种游乐的场所他几乎处处知道门路。而且他最讲究吃，他是个有名的饕餮，精于品味食物的美恶，举凡一切烹调秘方，他都讲得头头是道，说得有声有色，简直像一篇袁子才的小品散文"。

啧啧啧！"而且他最讲究吃，他是个有名的饕餮，精于品味食物的美恶"……大师既如此这般品评吃客，想必"饕餮"也算不得百分百贬义词。于是私底下宽慰自己，从此打着大师幌子（且不管是否曲解大师之意）我心释然，食必饕餮。

从小到大喜欢饕餮，看见这两个字就觉无比痛快。据说饕餮这种怪兽没有身体，因为太能吃把自己身体生生吃掉，只剩个大头和一张大嘴。此兽贪吃至极，见啥吃啥，由于吃太多导致把自己给撑死。然而饕餮本兽对吃是极为讲究的，它会尝试各种新鲜吃食，其特点就是能吃，而且很能吃。中国百姓素来信奉民以食为天，既如此当个名副其实的饕餮也算是顺应民意。

平素闺蜜、朋友今日相约新开的火锅店去尝鲜，明日湘菜馆正式营业，湘妹子定是要去捧场的，后天闺蜜家上初中的孩子需要营养，我这当姑姑的自然跟大侄子一个待遇红烧排骨、辣子鸡块管够……偏偏川妹子做起饭来好吃到没底线，胡吃海塞还被说成"你咋吃也不长肉，羡慕死算了"。名副其实大吃货肆意饕餮，嘴里塞满美味，心底极不厚道暗藏得意之色。

不过饕餮者也常有不痛快的时候。若偶遇出席盛宴，十之八九俨然如病入膏肓之人食不知味。眼见得珍馐美馔琳琅满目而不得，唯有望食兴叹心中甚是愁闷。往往千方百计趁众人相谈甚欢，瞅准机会假装斯斯文文实则稳准狠出手直击觊觎已久的美味，待将心仪美味收入盘中，考验饕餮关键时刻便到了。彼时需稍作停顿假装聆听他人高谈阔论，实则暗中观察周边情形，寻找不引人注意最佳时机下嘴……可怜饕餮之徒为不负佳肴，也是使尽洪荒之力哈！

倘若不幸旁边恰巧坐一绅士（相当优雅类型），对邻座女士照顾有加，譬如用公筷细心为你布菜，优雅细致为你剔蟹剥虾、蘸好调料自然亲切递到你盘里，有汤为你盛汤、有水果帮你取水果……享此厚待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只可惜饕餮者实在出息不大，对这番失去自由、如此精心周到的照顾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竟如鸡肋一般。好比有人毫不留情剥夺猎人野外狩猎乐趣，不管他乐不乐意，执意把笼中驯养的乖乖兽强塞给他一样无趣。

记得多年前去陕北黄土高坡闯荡，路过山西柳林，朋友带着去吃碗饦（此乃山西著名风味小吃。"饦"为古代面食称谓。碗饦，是以碗蒸制的面食。以山西柳林、平遥、保德三地最为有名。碗饦不仅做工讲究，吃法更需有道，讲究蘸汤配制。假如蘸汤配制不地道，吃来失去滋味，碗饦就不成其为碗饦了）。这一吃不得了，饕餮之徒显然刹不住车，眼见得身旁摞起高高一叠青花瓷碗，摊主老汉忙不迭端来一碗又一碗放足蘸料的碗饦（千万别误会，实是因为碗饦名副其实就那么一小坨趴在碗底，成年人吃个十碗八碗绝对没有问题，当然，斯文人浅尝辄止不算）。

当时只顾埋头招呼碗饦，丝毫不曾留意朋友卯足劲在看我能吃几碗。在他眼里我是个秀气人，以至习惯野外生活的人始终绷着劲，别别扭扭不好意思甩开腮帮子吃饭。没成想我这边青花瓷碗越摞越高，碗的高度彻底惊到朋友，震惊到居然忘记吃自己的碗饦。我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大呼过瘾一边不厚道调侃朋友：你樱桃小口啊？吃饭数粒儿！吃饭嘛，怎么舒服怎么来！这话让五大三粗的人如得大赦令一般眉开眼笑，从此志同道合一同饕餮西北美食。现在回想西北闯荡岁月，事业发展过程早已模糊不清，吃过的西北美食却能一个不落如数家珍。

话说这几日心情不爽，焦虑、失眠始终如影随形，此时黄昏独自散步，看到"老城一锅"招牌再迈不动腿，管他三七二十一呢，一个人也可以吃一锅羊蝎子！将饕餮进行到底的豪气势必让焦虑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