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河：流水缓慢的村子

毛歌

奥克兰往北，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离开一号高速，左侧一条像极了我的老家韶山村的公路，蜿蜒着就进了蒲河村。蒲河村，是整个新西兰两个民俗村的一个，也是整个北岛地区唯一的一个。蒲河是我的中文翻译，曾经有朋友说，这名字倘若放在中国的地图上，倒是蛮适合的。蒲河，在毛利语里的意思是“流水缓慢”。八公里水道，沿着狭长的山谷，悠悠的流进大海，除开入海口比较宽阔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弯弯曲曲。我和女儿她们几个同学，划着小舢板从入海口往上划，靠着涨潮的力量，差不多用了两个小时才划拢小村的码头。舢板在河心里，如同一片叶子，漂浮着，就会慢慢的看见小村的一切景象，左右排开，寥廓到让人愿意把舢板横竖摆在河里。

蒲河村，应该是最能代表新西兰的地方文化了。我所说的文化，往往是细节上的细腻处，如果你抱了一个城市人的感觉，这里便是你的失望处，一个像样的小卖部，偶尔有几个人造访，你会以为这样的生意怎么可以做得下去。蒲河村，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不要在周末去。周末总有贪玩的人，热闹着，并不理解这个村子的生命，即使有闪亮的摩托车猛烈的震撼安静的村子，带着黑啤的浓香，我依然建议你从周一到周五去，周末的热闹不属于这个村子，不属于这样的安静的神性的地方。周一到周五，沿着山谷河流，不知不觉爬上岸边的韵律，会让你觉得自己和自己有一份生疏。很少人，连猫和狗也很少穿过道路，鸟会飞过来，影子就会打搅流水。

蒲河村的中心，有一棵很大的橡树，一根秋千，就会一年四季都在那里。村里的孩子们到了夏天，就会彼此轮流着，站到秋千上，等到秋千飞到了河流的中间，就会松手，水花四溅，岸上的孩子就会鼓掌和赞美，随后便骄傲的轮到自己，绝不羞涩的要急于展示自己的水平。

与秋千隔着一条路，就是1879年的酒吧。陌生人进去的奇怪，是因为它的流年，而像我这样的熟人，或者叫做朋友的，就会看见这一份历史里的余续，知道那些在我之前所有进来的人的样子，语言，以及他们留在木板上的钱，签名，还有把女人的胸罩脱了，堆积着挂在门后面，让人在酒后总有一种急躁的感觉。

酒吧很老，酒很好喝。靠近吧台的地方，总有几个座位空着，有一个金属片，上面写着“Bob,David”这样的名字，那意思是，这座位是他们专属的，因为常来，因为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

在这样的酒吧，夏天的夜里，星光不远不近，萤火虫会飞过来，酒吧便蒙了无数的浪漫的故事的影子。如果是冬季，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那一壁炉的柴火，温暖着，手里是啤酒，脸上和瞳孔上都是啤酒的印子。机会好，遇见一个读书的女孩，坐在一侧，腿是翘着的，那剪影就足够一个晚上的时间拿来写出经典的情诗了，也就是这样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一生做一个行吟的诗人该是何等的幸福。

所以，如果你以为走进蒲河村，只是简单的尝尝冰激凌，或者眉头紧锁的试一下奶酪，那我就要说，你对于这样的村子真的不了解，你依然用了走马观花的眼睛来看这样的历史，你就只有两个结果。第一，来一次就够了，下一次你不会再来，你觉得没有多大意思。第二，你觉得文化肤浅历史乏味，你以为的文化根本就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文化就像路边的野花山谷的溪流一样，安静单纯到，逼着你的人性也要单纯也要安静，方才匹配的。比如，隔着河，就是一条山脉，山脊便是全世界最长的一条步道的一段。我曾经和朋友们走过好几回，等到接近吊桥的时候，那一身穿越丛林阳光的汗水会跌入河谷。步道分成两段，努力的可以走长的，想休闲的表示一下，那一段短到只有四十分钟的，就特别适合你。秋天的时候，站在圆台上，整个山村很有层次的油画一样的铺开在你的面前。我是每次到了这样的地方，都会呆在那里，以为和自然保持一种痴呆的美好的关系，对于灵魂的安排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奇妙。

于是，我应该是到蒲河村最多的一个中国人了，因为情感上的眷恋，乡下人那一份依赖于土地丛林甚至是萤火虫夜晚野猪的吼叫的因素，就给了我很多的机会，来结识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过去的故事，也知道他们如何维护保持一份先祖文化的精神，就会在那个新西兰最早的茶坊里，站在一边，看那些平均年龄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们，坐在一起，一个月一次交流编织的艺术，在下午茶浅红的颜色里打发时间。也会和那个从英国过来的约翰聊他腌菜生涯的事情，在那个只有我和他明白的小店里，凭着狗叫，把客人带进来。或者，走进1913年的图书馆，站在门口，告诉所有的人，1924年的洪水是如何的汹涌澎湃，洗刷了整个山谷。

我甚至可以在梦里，和要好的朋友，分享蒲河的微妙唯美之处，在那个山顶露天的澡堂里，半夜里等着篝火的闪烁，背诵我早就写好的情诗，那些带着深邃的爱恋的诗歌，于是就沿着流水缓慢的河谷，像薄雾一样的，轻盈到极致，由我缠绕在她安静的眸子附近。

蒲河村，是我的村子。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