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载《满族文学》2017年第三期</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树,哈季兰比</b></h1><div><br></div><h3> 萨印,是一句满语,意为美。</h3><h3> 哈季兰比,满语Hajilambi,意为亲密、亲爱。树,哈季兰比,我将汉语和满语连在一起,也是一种亲密、亲爱。亲密、亲爱莫过于人间的夫妻,这种树又称夫妻树。</h3><div> 夫妻树,在古代被称为“连理枝”,又称“生死树”。这是世上的树木像人类的夫妻那样相依而生的一种现象。凡是被人们誉为“夫妻树”的树,要么同根生,生长在一起,根连着根,枝连着枝,从幼苗长成大树,从青春走到暮年,向人类展示着亲密无间、携子之手,执子到老的风貌;要么是相邻相通的两棵树,两相合抱,两相依偎,让人联想到人间生死相依、忠贞不渝的爱情。一言以蔽之,“夫妻树”共同的特点是与人间的美好的愿望相契合,人间渴望天下所有的夫妻都能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因此,凡“夫妻树”大都有一段美好的民间传说在当地流传开去,直至有人将夫妻树上挂上吉祥的红布条,让它们成为膜拜的偶像。一对对青年男女恋人,面对夫妻树,双双膝跪,指树盟誓,祈求真情和幸福。</div> <h3> </h3><h3> 在华夏神州,许多民族都有本民族祟拜的夫妻树。畲族有一个民间建筑风俗,即砍伐夫妻树作屋梁。建屋前,人们采伐屋梁木材,必须寻同根树,砍后由夫妻两人抬回,表示夫妻恩爱;</h3><div> 黎族也有相同的习俗,在每年的三月三日等节日里,青年男女聚集在夫妻树下唱歌跳舞,谈情说爱,表示要像“夫妻树”那样永不分离。</div><div> 东北地大物博,夫妻树也是千姿百态。珲春有守望故土两千年的紫杉王夫妻树,长白山大峡谷里有著名的“松桦恋”;在辽宁本溪关门山、黑龙江五大连池、牡丹江南岸、小兴安岭……人们每到一个地方,差不多都能看到历时百年、五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夫妻树,尽管树种不同,但这些夫妻树都以同根并蒂、相依相偎,长相依、长相守的姿态向人们展示着“天长地久”的意象,给人们以遐想,生命如斯!爱情如斯!</div><div> 网友双湖居士赋诗咏《夫妻树》:</div><div> </div><div> 根盘干错叶相连,</div><div> 彼此偎依爱意绵。</div><div> 共对风霜同沐露,</div><div> 天长地久不思凡。</div><h5> </h5> <h3> </h3><h3> 我的家乡新宾是满族的故乡,丈夫满语称爱根,妻子满语叫又尔汉,象征着亲密、亲爱的夫妻树,生长在一个叫和睦的地方,不知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必然?</h3><div> 根据《新宾满语地名考》注释,和睦这个地名,满语称为“和睦哩”,是对头山的意思。苏子河北岸有两座对峙的山头,两山间的村庄便因而得名。和睦,汉语意为相处融洽,和谐。满语称为“阿楚珲”。又传说,老汗王曾御赐该村一户人家为“阿楚珲人家”,村名源于此。史记,这户“阿楚珲人家”的青壮年男子随老汗王出征先后阵亡,所遗老妪妇孺仍和衷共济,拿起剪子做军装,支援前线,受到老汗王表彰,传为佳话。</div><div> 夫妻和睦,家庭和睦,邻里和睦,民族和睦,乃炎黄子孙之崇尚,之追求。所以,生长在和睦山林中的夫妻树,又名“和睦树”。</div><div> 熟悉新宾历史的人这样说,和睦山林的“和睦树”就是在本地历史文化的沃土上应运而生的一种树。它们生长在和睦村北面群山中的一片美丽而幽静的森林里,这是一种罕见的树,树龄在百年之上,树为同根,树身长高到一米以上后,皆分为相对的两干,向上挺拔,像民间传说中象征夫妻相爱的“和合二仙”,又形如一对百年好合、形影不离的爱根和又尔汉。本地人将这种夫妻树称为“和睦树”,不仅有历史与自然的渊源,还浸透着民俗文化成份,恰如其分。</div><div> 这里还有一种缘契,生长在和睦山林里的“夫妻树”为槭树,槭,木之戚也。人有六戚,父母兄弟妻子。槭树,一种其叶子可以比拟为同宗兄弟氏族的树木。在中国就有151多个种类。而其中的一些种类俗称为枫树。中国是世界上枫树最多的国家,又以东北南部的枫树最具观赏价值,到了秋天,枫树树姿优美,叶形秀丽,叶色和叶形的变化极为丰富,独树一帜,魅力无穷——漫山遍野的枫叶,在霜降前后渐渐地变为红色或黄色、上呈橄榄绿色,下面是淡紫色,如火似霞,用满语说是富拉霍里——火焰红,红得发光,红得鲜亮,无比美丽,分外妖娆。</div><div> “槭槭深红雨复然,染得千秋林一色。”自古以来,我国的文人学士、骚人墨客便对槭树的秋叶十分青睐,吟咏描绘之诗词曲赋屡见不鲜。清代道光皇帝路过这里,在距离和睦不远的马尔墩留诗:“回道瞻依增恋慕,白云红叶净长空。”</div><div> 和睦山林中生长着大面积的百年槭树,“夫妻树”并非只有一棵,随处可见。走进这片远离凡尘的大森林,人们会看到一棵又一棵象征爱情、吉祥、和睦的夫妻树,它们依恋在山涧里,相爱在溪水旁,举案齐眉于山道两边,释放着浓浓的爱意。它们胸径一米左右,树高十五六米,在秋日的正午,“夫妻俩”抖落风霜,沐浴在秋天的阳光里,红叶满枝,摇拽着满满的幸福。</div><div> 因为有夫妻树生长于和睦山林,这片拥有迷人的传说、诱人的自然景色、充满温馨的森林又被称为“和睦森林”、“爱情天堂”,名声远播。</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乌珠,天上龙肉</b></h1><h3><br></h3><h3> 有那么几年,县城里有一些老男人喜欢摆拢枪,乐于跑山打猎,逢星期礼拜便辗转到县城周边的山林里去打狍子,打野猪,打野鸡。父亲迷上了打猎,他一旦有猎获我们家就可以改善一下生活,解馋。每逢星期礼拜,父亲就背着猎枪钻山,最初是与别人搭伴,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被拖了进来,与父亲组成“父子二人打猎组合”,每个星期天,天不亮就起来打上绑腿,背上猎枪,骑上大金鹿自行车,拧着两个屁股蛋子,迎着冬日寒冷的黎明进山了。</h3><div> 树林里突然传出一片哨子一样“突噜噜”的振翼声。我抬头寻望,一群毛色如野鸡体积比山鸽子大的“沙半鸡”呼啸着向树林上方飞去,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div><div> 父亲说,这不是沙半鸡,是树鸡。</div><div> 树鸡,学名榛鸡,为东北特有,是大小兴安岭及黑龙江流域、辽宁东北部独有的一种森林留鸟。我第一次看见树鸡是在往户沟里林子头,龙岗山下的森林里。树鸡吸引我,非它的美姿,而是一句东北民谚:“天上龙肉,地下驴肉”。</div><div> 民谚说的龙,非传说中图腾的龙,而是东北的树鸡,满语叫飞龙。清朝中叶有个满族人叫西清,著有《黑龙江外记》。他说,飞龙是满语“斐耶楞古”的转音,汉译为树鸡。相传,清代的东北地方官员经常在猎民中大量收掠树鸡,送到京城给皇帝品尝,树鸡肉质雪白细嫩,味道鲜美,被誉为世界上罕见的珍馐。皇帝特下诏书赐名“飞龙”,将飞龙霸为只有皇帝、皇室才能享受的美味。民间还有一种说法,树鸡颈骨长而弯曲,犹如龙骨;腿短有羽毛,爪面有鳞,像龙爪,故又称“飞龙鸟”。其实,早在十四世纪,飞龙就已经是东北向朝延进贡的贡品,早有“岁贡鸟”大名贯耳。听说飞龙肉好吃,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吃货内心充满了期待,盼着父亲和我能够早日猎获几只飞龙,吃一回“龙肉”,一饱口福。</div><div><br></div> <h3> </h3><h3> 我和父亲一起做了几年“星期天猎人”,直至上中学。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打到过狍子和兔子,还有野鸡,一次也没有猎获到树鸡。这是因为我们的目标是狍子,猎枪里装的都是打大野兽的子弹,没有打树鸡的“散沙”,偶遇树鸡,换子弹来不及,它们呼哨一声就全部飞走了。</h3><div> 树鸡喜欢群居,四季生活在茂密的森林,每只体长36至40厘米,体重六至九两。特点是胸脯丰满突出,羽毛呈灰褐色,略带白色斑点。头顶一束盔毛,尾端有黑色条纹。雄鸡颏下有一红圈黑毛,雌鸡喉部呈棕色。树鸡吃树籽、野果和草籽,也食昆虫、嫩树叶。它们四月初发情,五月中旬为盛期,下旬即孵化,每窝产卵5至8枚,雏鸟数日龄就能钻树趟子,能飞上树。夏天,树鸡们栖息在树上,冬天在积雪覆盖的灌木丛或草丛下用雪筑起洞穴居住。在一片寂静的森林里,它们隐蔽在树上,起飞时扑扑作响。每次飞翔不太远,落下后稍息片刻再飞,飞行时多靠两翅膀平展滑翔。一群树鸡展翅发出的“突噜噜”的振翼声犹如大森林里的交响。</div><div> 我吃到“天上龙肉”是在几年之后,父亲下乡做农村工作队员,包村时与一个乡下瘸老头学会了吹哨“打叫鸡”,我这才有幸吃到了渴望许久的树鸡肉。那个山村叫红石砬子,村部里住着一个瘸老头,是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因做不了农活儿,村里照顾他,叫他住在村部打更,给村里看电话,兼收发。这个老头嘴儿好,在村里很有人缘,算得上村里的一个人物。父亲来村里后,与他同吃同住,二人投脾气,对撇子,尤其是聊起跑山打猎的事儿,更是一拍即合。老头见父亲实在,便教了父亲一个打树鸡的绝活儿。</div><div> 老头也好跑山打猎,腿脚却不争气,但他善于观察,能琢磨“道道”,他用子弹壳做了一个小哨子,含在嘴里模仿树鸡叫,树鸡炫耀叫声为拖长的吸吮音tseeuu-eee tititi。告警时为快速的pyittittittitt-ett-ett声,召集幼鸟的叫声为dir, dir, dir。而他独把雄树鸡呼唤雌树鸡的叫声学得惟妙惟肖。春天来了,到了树鸡发情的季节,他一个人背着土枪屁股一拧一拧地进山,溜哒到一片树鸡常来的山林里,先坐在地上鼓一袋烟,然后在一棵树下隐蔽好,用哨子学雄树鸡叫,很快就会引来求偶的雌树鸡。他从树荫里伸出枪口,一枪一个准儿,一枪一只树鸡。</div><div> 这一绝活实际是满族先民“鹿哨”的遗风。</div><div><br></div> <h3> </h3><h3> 鹿哨是满族先人用桦树皮制成的,形似牛角,一端粗,一端细,能模仿发出鹿鸣的嗷嗷声。每当夏历八、九月公鹿、母鹿互相鸣叫寻找配偶时,猎人即摹仿公鹿的叫声吹鹿哨,鹿群闻声而至,猎人便开枪射击。红石砬子村的瘸老头从先人哪里学来吹哨打树鸡的绝活儿,一直独享这门绝技,不外传,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父亲是外来人,住上半年就走了,学会了也不会抢他的“饭碗”。于是,就收了父亲这个徒弟。</h3><div> 父亲从乡下回县城休假,带回家几只树鸡,我终于品尝到了“天上龙肉”的美味,发自内心的欢呼一声:乌珠,天上龙肉!</div><div> 乌珠,是满语第、先锋、老大的意思。飞龙肉在中国是著名的山珍野味,树鸡胸脯发达,胸脯肉能占体重的三分之一还多。肉雪白、细腻、鲜嫩,煎、炒、烹、炸均可,尤其是做汤,不用加任何佐料,只需放少许盐即可。汤呈乳白色,不起一点沫,细细品味,那股浓浓的香便沁入心脾。在历史上,满族火锅“飞龙锅”即火锅中的上品,因飞龙清汤而著名。据说在国宴上,只有外国元首才能喝到用树鸡肉做的“飞龙汤”,如此说来,我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喝到了像西哈奴克亲王等外国元首才能喝到的 “飞龙汤”,这实在应该感谢红石砬子村的瘸老头儿。</div><div> 这个瘸老头,我的同事赵荣利认的,我们曾津津乐道地说起过他,名字又被我忘记了。</div><div> 我与“天上龙肉”的故事发生在四十多年以前,那时人们对树鸡的认识还没有上升到今天的高度。今之“飞龙”可牛了,它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对外出口,在国际市场上是极受欢迎的热门货,与熊掌、哈什蟆、猴头一道被誉为“四大山珍”。可惜,我没有从父亲哪里学到用哨子模仿树鸡叫的本事。倒不是我想去森林里捕获树鸡,在东北大部分山林实行禁猎的今天,我只是想在春游的时候钻进森林,用哨子模仿它们的声音,惹它们过来,把相机镜头对准它们,一雌一雄成双成对的树鸡形影不离,被称为林中鸳鸯,它们在溪流边,在稠密的草丛,在茂密的树桠间,向人类展示自然之美,和谐之美。</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