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倪萍:日子是能画出来的吗?<br />——倪萍:《倪萍画日子》结束语<br /> 前年盛夏,用二十天写了本《姥姥语录》,写满了生命的五十年。天热,心热,身子也热,汗水流尽了,写了一个湿漉漉的我。现在回过头来看,几乎全是废话。<br /> 人生其实就是这般,废话连篇,日子都是在废话中打发的。无数次地重复,无数次地自我安慰,多数废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委屈自己成了常态。自以为的良善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人到底应该怎么活?哪样是为自己,哪样才算为别人?究竟是清醒一些好,还是糊涂一点儿好?执拗的我专程去了趟兴化,到了郑板桥的故居。摸了摸先生睡过的那一丈小床,坐了坐院子里那块小石山,扶了扶旁边那神话般的绿竹竿,"难得糊涂"依旧是没有答案。<br /> 故居外车水马龙,一派生生不息的景象,"桃花源里可耕田"只在画里了。亩产不上千谁给你田耕啊?桃树不开花谁来赏啊?一切都变得那么现实,你身不由己地被时代裹挟着往前走,身子越来越肥,心肺越来越瘦,灵魂就剩下一缕烟了,人生本能的快乐都没有了。可悲的是不甘心,还拼命地寻觅。满嘴的幸福,满牙的甜蜜,不是故意自我欺骗,也不是装糊涂,实在是真不明白我们如今到底为什么活着。<br /> 人没有出路的时候,真就以为眼前这条尚可以走的路就是最佳的选择,倚老卖老吧,眼花了,耳聋了,记不住事了,想不起啥了。老了多好啊,不想看的东西就模糊吧,不想听的声音就打岔吧,开关在心里——老奸巨猾。<br /> 老了多好啊,随心所欲,空间无限。<br /> 这是我画画的理由吗?<br /> 本质上是个渴望自由的人,本质上也是个有规有矩的人,拧巴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白杨还是曲柳,有时直得吓人,有时弯得可怜。<br /> 这也是我画画的理由吗?<br /> 五十年分两半,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了二十年,在众人的天下"被裸奔"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任人涂抹,无数张脸被来回替换着,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就是出名的代价。日后还有三十年混搭着过,怎么活?<br /> 这又是我画画的理由吗?<br /> 是,又不是。<br /> 目前清晰的理由只有一个:喜欢。<br /> 这是一个多好的职业啊,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说一句违心的话。写《日子》那会儿我还跟编辑懿翎说:"作家是个多好的活儿啊,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几个字就有人接茬了,既表达了你,又收获了钱。一日三餐,喝着茶、品着酒,孩子养大了,心灵也富裕了。"<br /> 如今我肯定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会选择写书、画画,只不过一定要在这两份职业前加上"业余"。<br /> 凡是业余的事,你都可以做到最好。<br /> 不是吗?<br /> 业余是指你真的爱好,真的没人给你定目的、下指标,但你会竭尽全力,因为喜欢。业余没有负担,你不在比赛场上。每次看刘翔比赛我必须站着,心脏承受不了。凭什么每次都必须第一啊?刘翔妈妈的心得多大啊!<br /> 年老的我终于斥巨资为自己置办上了两件华丽的袍子,注册商标叫"业余"。一件写书的时候披上,另一件画画的时候披上。这两件袍子披在我身上,这个合体呀!人们的宽容、接纳、买卖,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那么合理,就连和贾平凹、肖复兴这样的大作家并列获一个散文大赛一等奖,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哪有大人和小孩子计较的?专业和业余本来就在两个道儿上嘛!<br /> 青岛的小学同学来电话,说她刚搬了新房子想要几张画,三间大屋里都想挂上。我问她想要哪一类的,她说《姥姥语录》上打钩的那些她都要。我乐疯了,书上一共才十几张画,她打了七个钩,可能觉得我这个业余画画的随便画多少也不值啥钱。妈呀,这真是我同学呀!用青岛话说:拿豆包不当干粮!<br /> 后来她在电视里看我的一幅画慈善拍卖了一百五十万,吓得她赶紧来电话说一幅也不要了。哈,这也是我同学,生怕沾我一点儿光。<br /> 画画的我是另一个我。早晨送走儿子上学,下午接他回到家里,这中间七个半小时我一直在画。几平米的画室是整个世界,屋顶无限地高,东西南北无限地长,我在这里真正意义上地放纵着自己。从来没学过画,什么都敢落笔。琉璃厂的人都笑我,一到那儿就问什么纸最好,什么笔最贵,我以为好画家用的都是好货。屋子里、阳台上,能堆纸能挂画的地方全都占满了,最后连睡觉的床上都堆满了画,我挤在画的边上。<br />从来没嫌画室小。黄永玉老先生七十年代的好多大画不都是在一个八平米的小屋里画出来的吗?那时他们全家四口人吃饭、睡觉、写作、画画、会客全在这八平米的屋子里混搭着过,不也挺幸福挺快乐的吗?<br /> 吴冠中先生的画具那就更简陋了。矿泉水瓶子、塑料盒子不都是他常用的画具吗?就连树枝子他都用过,不依然画出了太多的旷世佳作吗?<br /> 我以他们的精气神鼓舞自己,从没想过装模作样地扮演着一个画家,依然是一个原来的我,依旧睁大了眼睛看生活,用活蹦乱跳的心去感受日子,不麻木、不敷衍,不愧对父亲母亲把我生出来。<br /> 这两年是一生中睡眠最差的两个三百六十五天,夜里身子刚躺下心又立起来了。理智告诉自己,再不睡就彻底倒下了,可还是执著地往画室走。画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在画,一直想画。人家问我一年能画多少画,我都不敢说,说了会吓着我自己——一千多张。<br /> 顺子一卷卷地去裱,几天说一次:"姐,又是几千块,又是几万块,人家笑我们救活了一个装裱店。"<br /> 我疯了,疯得快乐,疯得欢喜。出一趟差最好当晚赶回来,从前是急着见儿子,如今是急着回来看画。<br /> 小倩是我写作、画画的影子,我觉得好的她也都觉得好,隔三差五小倩就把画拿微博上晒一晒。傻子都知道影子是自己,所以影子的话我基本不信,却也深受鼓舞。<br /> 我至今用的调色盘还是那四个墨绿色的方盘子,这是第一天画画还没有想到第二天会接着画的时候,从橱柜里拿的几个顺子不用的餐盘。画家是不会用有颜色的盘子调色的,可色彩在我心中,我用绿盘子调出的颜色准得不得了。<br /> 一辈子不敢说大话的我,如今把大话都说尽了,我吹自己画画是天才,墨的浓淡都在我心里。任何一张画,我必须一口气画下来,否则就画成两张画了。我妈经常说:"孩子,歇会儿吧,看着你都累!"我妈哪里知道,歇着才累呢!<br /> 看我画画的这个状态,亲近我的人都觉得我离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我觉得自己再正常不过了。有高人说,这种自以为正常的反应恰恰是精神病最常见的一种表现,哈。<br /> 儿子放学回来了,我们一起玩儿,一起游泳,一起吃零食,偶尔他也拿起笔画两张画,孩子的画让大人吃惊。天才!用色大胆得吓人,和他一比,我简直拘谨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两代人的审美差别吗?更无知者更无畏?<br /> 画画解放了我的天性。不,不是解放,那是原本就有的骨子里的东西,只是过去的家庭教育太常规了,后来又做了主持人,在众人面前说话嘛,总是要说一些大众的话。与众不同是什么?是个性。<br /> 而今不在拿话筒的岗位上了,偶尔接受几次采访,看了的人都说现如今的我说话真有意思,质朴、幽默,还带点儿哲理。一方面是阅历所致,更多的是内心真实的表达。嘴是什么?是心灵的传达者而已。<br /> 因为想要表达,才觉得画画其实很难,真正要表达的东西是画不出来的。画画真的要技巧,我画在纸上的这些画只能说是我想表达的一个粗浅的表象。尽管如此,我也依然欢喜,我才画了两年啊,十年、二十年后我会画成啥样?哈,前途无量啊。我这样催着自己往前走。<br /> 我唯一可以表扬自己的就是:做任何一件事都很专心,都很执著,直至用尽力气。当年做主持人那会儿,眼里只有话筒,那是我的命。十几年里,什么都没想,做梦都跟话筒较劲,我做到了我自己的最好。放下话筒了,许多人觉得可惜,我转身就走了,不曾留恋,也不曾幻想。开始拍电影了,我也专注于大银幕,心无旁骛,少有的几个银幕形象可以说都是用生命换来的,奖杯真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有我知道。<br /> 在四川拍电影《大太阳》那三个月,我一张画都没画,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带到剧组,我怕分心。专心、全力以赴是做事的一个基本起点,这也许是最笨的一个办法,但它是我从小做事的习惯。这个习惯我跟儿子说是传家宝,希望他能传承。人的能力其实是有限的,你不竭尽全力就会有遗憾,遗憾就是缺失,缺失是很难再找回来的。<br />画画也是这样。竭尽全力了,画出来的大多还都是废画,敢于撕,敢于毁,撕了不好的,才能画出好的。顺子说,花钱太多,撕了画等于撕了钱;朋友说,别撕,不想要的我都要。我不,给朋友就给最好的。<br /> 最初的画挂在李波家的餐厅里,隔几月去看,羞得自己要求拿下来换上好的。又隔几月再去,又要求拿下,太丢人了。这是进步吗?但愿明年再看这本书时,我会跟出版社说,退了稿费收回吧。画家是这样成长的吗?预知未来,是鼓舞。看到楼顶了,台阶也得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即使知道要摔跟头也会继续前行,因为太阳是一出一落的,没有哪样的日子是合你心意就让它长点,不合心意就让它短点的。<br /> 无论如何,画画开启了我人生的又一方天地。<br /> 有了田地,就得耕耘,收获与勤劳是成正比的。<br /> 有人问:拿起画笔就放下话筒了吧?<br /> 对我而言,拿起和放下都只是个形式,从前的话筒和如今的画笔都融入了我的生命,从孕育那天开始,我就是用骨血来养育它们的。它们在我的生命中交替生长、互为补充,艺术的殊途同归只会相互助力。<br /> 心解放了,笔下就自由了。出版社给的书名真是好——倪萍画日子。<br /> 许多人问,你画画的风格是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日子是我画画的主体,每一幅画对我来说都是有寓意的,只是寓意大多用笔画不出来,于是就得靠赏画者帮助我来完成了。好在写意的空间很大,它拯救了我,把我的现实融入了意象中,这也是中国画的魅力。<br /> 倪萍画日子,其实这题目也太大了。<br /> 日子是画出来的吗?<br /> 真能吹牛!</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h1><b><br /></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