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打开的书一一夜读赵玫

羽白

        当我坐在静静的书房，借助台灯那柔和的光芒，静静地把赵玫的散文集《一本打开的书》读完，于掩卷之际的心却无法平静。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不凡的女人，一个字字珠玑才华横溢的女人，一个有着满族血统且高雅美丽的女人。

        是的，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这个骨子里也是文字的女人，以其长篇小说《朗园》《武则天》《高阳公主》等20部，中短篇小说《岁月如歌》《流星》等7部，散文随笔集《从这里到永恒》《一本打开的书》等20部，确立了她“庄重文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和“全国十佳散文家”的地位。而在她的所有作品中，便有其散文名著《一本打开的书》成为我的珍藏，特别是书中《以爱心  以沉静》的一组散文，让我产生一种心灵上的震撼，让我对这个女人肃然起敬，甚至有一种崇拜的感觉。

        赵玫的散文“有生命的故事，在流血。滴着血。”；赵玫的文字“有风。风在吼叫。像在哭泣。”。我找不到恰当词句，只好把赵玫《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中的两句话还给她，也还给她的散文和她的文字风格。赵玫在《以爱心，以沉静》中的所有二十八篇散文中里，有太多的爱心太多的沉静。但这爱心这沉静，读来却又是那么的沉重，又那么的瑰丽和凄美。赵玫曾经遭受过爱情的失败，有过没有爱的日子，甚至“那时候我想到过死。我把一切想到了极至。我在黑夜中摸索。没有道路，只有眼泪。连宁静的时刻也不轻松。所有的文字在那个年度里都充满忧郁和绝望。”（《撞击着疼痛的往事》）。是的，爱是一种思绪。有时是透明的水，有时又是血。是血的时候疼痛。于是，很长的一段日子，读书写作便是赵玫的精神支柱，而悲伤和痛苦便是她的散文。如《往事终究迷茫》《无名尘埃》《木版画》《锚地》《九0年冬》《望尽天涯路》等，便真实地记录了她那时的痛苦。那种忧伤和痛苦，读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这个女人却又是那么坚强，刻骨铭心的爱与痛，最终没有击垮和毁灭她。再后来是忘却，竟然忘却的那么轻易，她最终没有成为那个因情而死的三毛。正如赵玫所说：“我呼唤我空茫茫的心灵。拉出我自己的灵魂来审判。我对着高耸的罪恶沉默，那冷酷正挟带着热泪，我咬紧酸痛的思念，等待，不！不是等待，而是忘却。”（《陨石雨》）。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在欢乐在悲伤在痛苦之后，更加沉静、温和与感动的女人。她说：“没有人喜欢淹没，哪怕是，水那么近那么泛起清彻的明净和神圣。摆脱不尽的死亡欲望那么惨痛，而生 的图腾却充满愉悦和爱。”（《十字小溪》）。于是我说，赵玫在许多散文中说爱情上的失败，其实造就了她精神上的胜利。她从情殇中走来，蜕变为一个更加沉静，更加富有爱心和思想的女人。她的爱心见诸于对父母对女儿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的关爱与注视，甚至对曾深深伤害过他的男人和同事，最后也是一种宽容。于是，她的散文越写越好，她的文字是可以使人反复阅读的文字，那文字凝炼、厚重，凄美动人。

        那一年，赵玫去了老山前线，正如她说，她去前线，不是为了战争的意义，而是为了人，还有人的价值。面对那牺牲的年轻战士，她是这样的一种心情和爱：“红色的木棉花怒放在没有叶的枝干上。红得像血。像燃烧的火。然后是无声的坠落。我看到了这幅情景，心也像裂成碎片纷纷坠落……”于是，“我在前线总是哭。哭的不是政治而是爱。在那种生命同死亡对峙在那种炮火连天生命随时被毁灭的时刻。或者你已面对了那些被毁灭的生命。你读他们遗留下的悲壮，和每个人都会有的亲人的忧伤。我所想知道的是关于人和人。是关于人的感情和灵魂。是关于崇高。我想那毕竟是一种献身、一种牺牲。否则，那血红的木棉花何以坠落，我何以哭泣，而且是带着深刻的疼痛。”（《巴顿式的永恒》）。还有“麻栗烈士陵园是永恒的墓地……我行走。我哭泣。紧抱烈士母亲撞在墓碑上的头。”（《他们在读着我的信》）。读着这样悲壮而凄美的文字，我总是沛然泪下。而赵玫对于祖母的爱，同样却让人觉得镂心铭骨。在她的眼中，祖母是“一首永远的诗，是大地的诗篇。”当她抱着祖母的骨灰回到老家，心中的感觉是“斜阳正缓缓地从那远的地平线上坠落。”她“很久不相信她已死去。仿佛她的气息和话语她轻柔的抚摸一直在身边缠绕。依稀的往事如浓的色彩，涂抹着今天和未来一切可见的情景。之于我她为什么无处不在？我时常想是不是她那亡失的身体中那不懈的灵魂，正悄悄汲附在我无依的生命中。我的亲爱的祖母。”（《那遥远的斜阳》）。如此感情的抒写真情的倾流，总是出现在赵玫洗炼而精美的文字中，让人叹惋，也让人肃然。

        赵玫生长在一个艺术之家，祖辈是进关的满族。父亲于抗战时期参加革命，胜利后带着文工团进城，母亲则是14岁就参加革命的文工团员。而赵玫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无疑深受艺术熏陶，并享受到很丰富很有色彩的爱。正如赵玫在书中所说：“我有一个温暖的家。这同艺术不相干。这是一个真正的港湾。真正的堪称港湾，真正的避风而温暖。我是一只无依的小船。在大海上漂泊的久了我就会泊在这里。家是可以休息的，所以凡是我累了，总要驶向港湾。无论遇到怎样的风浪。也无论怎样饥饿和寒冷。那怕你是迷失的。那怕你不小心折断了你的帆。”（《车站》）。充满爱与温馨的家庭，给了赵玫太多的艺术细胞，也培养她一颗感恩的心。于是，当父母被关进牛棚，自己被丢弃街头时，那个曾咿咿呀呀打开小屋的门将她收留的看门的老吴哥——那苍凉岁月的苍凉老人，便是赵玫心目中的绿荫：“风起的时候，无数个小屋都紧闭了那欲望的门，唯有老吴哥的小屋能成为你诗的避风的港湾。你是漂泊动荡的小船，老吴哥就是你沉重可靠的锚链；你是流浪无家的孤儿，老吴哥就是你再生的家园。走不过的冬天的长夜，你最终返回家园。你从此记住，永不可停止盼望春天，春天，正延伸出一片不见的绿来。”（《你的绿荫》）。于是，“老吴哥毕竟去了。我在我的长大的心中痛悼他。我遗憾竟没有机会为他的死而佩戴一朵白色小花。鲜花。穿一次黑色的衣服。”（《那么匆匆闪过》）。如此读着赵玫的散文，感觉着她那一颗感恩的心，总有一种永久的爱，像流水流向遥远，没有尽头。

        有人说，当太阳落山之时，梵高在追寻最后一抹黄色。梵高的故事不是别的，而是一个生命的故事。而赵玫在她的每一篇散文中，也在追寻着一种色彩，那就是“爱”的色彩，她的每一小段文字，几乎都是一个充满爱和生命的完整故事，而情节则留给读者去领悟，这种饱含真情与哲理的文字功底，实在令人叹服。例如，她对于母亲，如是说：“当有一天，你已长高并超过母亲，你已学会用自己的双脚向前跑，当你扭转身，突然间，你哭了。你第一次看见了母亲蹒跚的步履和皱纹和满头的苍苍白发，这就是母亲？白发飘舞着一如燃烧的白色火焰和战旗。这就是母亲。”（《重归憩园》）；她对于女儿，如是说：“在送她（上托儿所）的时候我能听到林中欢快的鸟鸣，而傍晚怀着思念去接她，又总是看见红的落日并觉出来渐渐变暖的风。于是，一切都释然了，像世界给予我所有，像我是最最富有最最轻松的那个人。”（《营地》）；她对于朋友，如是说：“朋友应是个严肃的概念。我只想抓住那友情，抓住那一切的温馨、惆怅、热情，和浮光掠影后面那最宝贵、最深刻也是最无形的东西。我希望在我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受伤的时候，能马上看到那真正同情、理解的目光，那怕，并不能就即刻抓住你们伸出的扶助的手。”（《黑色湖泊》）；她对于曾恨过的一个人的死去，如是说：“我乞求，用我的文字，乞求他的和我的宽恕，因为我永远不会再去恨了，生命的终结便是恨的死灰。我于是坦然，于是编织起一个思念的花环。”（《终结》）。这是一种多么宽阔的胸怀，这是一种多么感人的宽容，同情与理解同样是赵玫一种崇高的感情。

        夜读赵玫，我还感觉她在读者面前没有躲藏，因为她知道读者之神圣。她相信他们读她的散文，并不是为找到字里行间的那个人隐私。所以，赵玫敢在散文中，能倾诉她的隐秘和痛苦，更不怕那些心史公开。而恰恰是这样，读者才真正了解当一个女人她诉说时候那痛苦的意义。她所记录下的那些心灵的惨痛和忧伤，缘于她用心用感情和理解去体验去漂洗，并从这种体验和漂洗中，获得一种永恒的精神力量。一如赵玫在《金秋大道》中所写：“耗尽青春的绿，多像你的灵魂。你急急忙忙在追赶着什么？而生命之于我或许比你更宝贵。懂么？你懂，你还是拿走了我的宝贵。让我去攀上你的峰顶么？峰顶有无尽的绿。绿色多宝贵，当绿色并不曾推开一个鲜红的流溢间，让枯萎的绿色永恒。你的生命最终只凝结在鲜红的流溢间，让枯萎的绿成为永恒吧，让耗尽的绿成为泥土吧，你在随着你的鲜红而去。”赵玫类似这样瑰丽的文字，总有一种穿透灵魂和思想的锋芒，让读者偷抹着热泪。

        于是，我夜读赵玫，也感谢赵玫！

        [作者纪注] 赵玫《一本打开的书》购于1995年6月，这是一本我十分喜爱并珍藏至今的散文集，甚至因这本书改变了我后来的写作方式与文字风格，以及思想和情感的表述方式。事实上，我至今未见过赵玫本人，也未曾与她取得过联系，但她的文字却深深地打动了我。记得在1995年的那一个夏夜，当我第一次将这本书通读完毕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时便在该书扉页上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当我试图用颤抖的手，为这部壮美的文字和凝重的故事作一次庄重的诠释，但笨拙的笔，驮不起一种张扬而又沉重的心情。于是，我只想说:赵玫，走吧!透过伤心的泪水，我们同样会看到深谷中千年落叶燃起的火光。感情的悲剧演了一代又一代，惨痛的记忆不会允许它永远演出下去，从你心底迸射的血泪还会渗进心田，你心灵中喃喃的呼唤，必然在读者的心弦上找到和鸣。尽管生命是一个黑洞洞的谜，尽管人生的尽头是茫茫的雪夜无际无涯，但是，生活的精灵会化作种子，穿透伤亡的雪泥，开出永恒的春色。走吧，赵玫，感情的落叶也会燃起火光!一一1995年6月30日读后"。这段读后感文字于现在看来，未免显得比较幼稚和偏解，但至少说明赵玫和她的《一本打开的书》，对当时一位文学青年的影响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