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省平 </h3><h3>编:月光</h3><h3>坐标:关中以西</h3> <h3>那晚,一位朋友来看我,顺便带来两个刚蒸熟的红薯。看见温热的红薯,我心里忽然温暖了许多。我拿起一个红薯啃了起来,但吃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了。这红薯质地太硬且没有沙甜的口感,我在嘴里嚼了半天硬是咽不下去。于是,我就放下红薯,喝了一口水,然后和他闲聊起来。我们聊了很多,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一点半。他走后,那两个红薯还在我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我肚子有些饿了,再次拿起那个啃过的红薯又啃了一口,依然是那样得难以下咽,索性就扔在了一边。躺在床上,我忽然想起老家的红薯,一些儿时的记忆也瞬间如潮水一样漫上心头。</h3><div>我的老家在关中平原。我们村庄在渭河北岸,那里大部分是沙土地,特别适合种红薯。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我们那里的人均土地在一亩以上,红薯种植面积挺广。但近二十年来,我们那里的土地越来越少,红薯又卖不上价,种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这些年,红薯在我心中的印象渐次有些模糊了。</div><div>在我们老家一带,红薯经常被叫作“红芋”或“红苕”,但“红芋”更普遍一些。小时候,我们家连续种过好几年红薯,我曾多次参与过红薯的栽植、浇灌及收获过程,所以对红薯比较了解,也特别有感情。</div><div>那些年,每年一到农历的五六月间,乡亲们就开始栽红薯秧了。大概是红薯秧的培育过程太麻烦了,我们村庄的红薯秧都是在集市上买来的,很少有人去专门育秧。</div><div>父亲从绛帐镇买回红薯秧,然后就交给母亲。母亲先是在院子里的阴凉处用沙土弄一个小苗床,然后把红薯秧摊开来,一行行密密地斜偎在沙土里,最后给苗床上浇上水。三五天之后,母亲会去看红薯秧有没有换过气色。如果气色很好的话,就会喊叫我们全家人去地里栽秧。</div><div>在我们那里,红薯不是大田作物,也谈不上是经济作物。因为,大多数人家种红薯纯粹是为了供给自家的食用,而不是靠它卖钱。红薯适合在沙土地里生长,所以我们村的人就经常把红薯秧苗栽在渭河滩附近的地里。</div><div>红薯秧从苗床里拔出来之后,母亲总要先在根系蘸上黄泥,然后装在竹笼里,上面还要再盖上一层湿布,以免秧苗被太阳晒蔫。到了地里,家人各自占一行地垄,一人拿一些红薯秧去栽。栽秧的过程很简单:人蹲在地里,把红薯秧放在前面,一手拿两根秧苗,一手操着小铁铲,挖一个小坑,然后把秧苗往里面一放,再用小铁铲拨点土,用拳头一扖,这样依次从地头往后倒退着进行。这个过程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对于我们农家人来说,就只用不到两三秒时间。我那时候太小,不喜欢干栽秧的事情,主要是速度太慢,老落在人后。于是,我就主动给大家发秧苗,看谁没有了就赶紧给拿一把过去。有时候,我嫌这样太麻烦,就先大概测算一下一把秧苗能栽多远的距离,然后就在每个目测的节点上预先放上一把秧苗,然后再去给刚栽好的秧苗浇水。红薯是一种可种可不种的作物,所以一般很少有人给秧苗施肥。栽完之后,给每窝秧苗浇上一勺水,然后就不用再管了。</div><div>栽完红薯秧,太阳还高挂在头顶,回头再看,那些秧苗大都耷拉着脑袋,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怜惜。第二天,我跑到地里去看,只见那些秧苗还是那样缺乏生机,有些叶片的周边呈现出将要枯去的黄来。我回家给父母说了,他们只是各自忙活,头也不抬地说,不必担心。我一连几日去看,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也就失去了耐心,就忙顾自己玩耍了。过一段时间,下了一场雨,我便到渭河岸上给猪娃割草,顺便去红薯地看了一下,结果让我很是惊奇:一大片可爱惹眼的翠绿遮盖了田地,每一支红薯秧的茎干都蓬勃有力地向上延伸……</div><div>一个月之后,我再去看,红薯地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红薯苗伸出长长的滕茎,墨绿的叶片笼盖了凹陷的地沟,爬上了凸起的地垄。等到我们放暑假的时候,红薯的叶蔓已经长得很茂盛了。母亲怕红薯蔓长荒了,就经常带着我们姐弟几人去掐多余的茎蔓,拿回家喂猪。那些蔓尖儿用手掐断时,会冒出一些纯白色的汁液,好像奶汁一样。有时,母亲会挑一些细嫩蔓尖淘洗干净,在锅里煮熟之后,再用凉水一拔,去掉其中涩味,然后放上调料凉拌了让我们就苞谷糁子吃,那滋味相当可口。</div><div>暑假期间,我们村的孩子经常提着竹笼到渭河滩割猪草,有时候贪耍,赶天黑还没割满一笼草,就随便跑到别人家红薯地里胡乱割上一些红薯蔓填进笼子里,然后再给上面盖上草。有时候,我们也会偷刨别人家地里的红薯。七八月间,红薯已经结下了,但还不是很大。顺着薯蔓找到薯根,随便一刨,拔出来就是一串子红薯。有时,我们会挑一些大个儿的,用镰刃削了皮吃。那时候的红薯,水分大,吃起来嘎嘣响,但甜度不够,有一股奶腥味。</div><div>阳历的十月之后,红薯就成熟了。那段时间,天天会在村口看到乡亲们拉着架子车,满脸的喜悦之情,车厢里装着好几袋子红薯,车顶上还盖一些已经有些蔫了的边缘带着黑色的红薯藤蔓。挖红薯是个窍道活,我的父母挖红薯可是行家里手。红薯埋在地下看不见,但他们往往一镢头下去就能挖出一大串红薯,不但没有遗留,而且不会挖破。而我没有经验,几镢头下去才能挖出红薯,而且动辄就把红薯挖烂了,父母看见了总会心疼。挖烂了的红薯拿回去是要尽快吃的,不能过冬,因为有伤口,容易变坏。</div><div>红薯挖回来之后,要放到院子或房台上晾几日。母亲总会先把挖破或磕破了皮的红薯挑出来给我们做熟了吃。红薯的做法挺多:第一种,把红薯洗净了之后放在锅里蒸熟了吃;第二种,把红薯切成小方块下到苞谷糁或面条里吃;第三种,把红薯丢到灶坑里煨熟了吃;第四种,把红薯切成薄片儿用煎油炸过之后撒上白糖,这种做法一般是在正月待客时才用,当作一种上桌的菜肴。母亲还有一种独特的做法:把红薯切成条,在锅里蒸个七八成熟,拿到平房上晒干,然后找个塑料袋密封起来,等到冬天拿出来让我们当零食吃。上小学时,我冬天去学校,总会给衣兜里装上几把薯条,在课余时间吃。这种薯条颜色纯黄,咬起来很硬,但嚼起来很香甜,越嚼越有味。除过我们家之外,我没有见到过别人家吃这种薯条。好多同学见我吃,感觉很好奇,也经常问我要着吃。参加工作以后,我在肯德基店里吃过炸薯条,实在没什么感觉,远没有母亲做的那种薯条好吃。</div><div>新鲜红薯吃起来只有甜味,没有沙瓤。我们通常是把红薯存放起来,等到冬季才吃。红薯的储存方法有两种:一是在房子的角落里堆放一些大堆沙子,把红薯埋进去;二是把红薯藏在地窖里,用沙子盖起来。经过一段时间储藏之后的红薯做熟了是最好吃的,沙瓤,干如板栗,甜如梨子,吃得多了,会噎得人直打嗝。</div><div>红薯的品种很多,大部分我都叫不上名字。我一般只按个头、形状、口感来分。有一种红薯呈圆形、有人头那么大,虽然产量挺高,但是做起来麻烦,得用刀子切成厚片才能做熟,吃起来水分大,甜度却不高,还经常黏牙;这种红薯早些年我们家也种过,但都觉得不好吃,也没人愿意买。有一种红薯是不规则的长条形,虽然个头不大,弄熟掰开之后,里面是白色沙瓤,吃起来甘甜爽口。还有一种红薯,是那种特别细长的形状,弄熟之后吃起来有很多丝儿,很难嚼断,经常塞牙缝。</div><div>在我们关中西府一带,90年代以前,红薯算是农村人的一种主要农副产品,家家户户都离不了。但近二十年来,农村人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红薯慢慢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也很少有人再去种了,实在想吃了就去集市上称几斤回来解个馋。</div><div>1999年,我上了大学。从此就很少再吃到红薯,只有每年寒假回家之后才能偶尔吃上几次。上班之后,这十几年来,家里就不再种红薯,我就吃不到老家的红薯了。有时候,我很想念红薯,偶尔在大街上碰到买烤红薯的摊点,就会称上一两个来吃。当拨开那有些焦黄且发皱的皮儿时,黄灿灿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红薯瓤就呈现在面前,咬上几口,满嘴里都是香甜甘面的味道,儿时的有关记忆依稀在脑际浮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