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迁流（一） 户外人的酒和故事

苏鲁锭

每朵乌云都有一条银边

——《乌云背后的幸福线》

　　“行”者，迁流之义也，佛经中用以描述婆娑世界的一切无常变化及其规律，然“行者”，又是勇者和追寻者，他们相信，纵浮世变幻莫测，穿越悲喜的迷雾，便是乌云背后的幸福线……

1
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笑容与青山相映，能让人内心宁静安然，求带走。

夜风卷着几许凉意，漆黑已掩盖了午后的阴郁，窗前尚有微弱的灯光，伴着一个稍显寂寮的身影。
“该死!”楚天愤愤地仍掉手机，似乎己厌恶那多余的言语……
“是啊，别人有什么义务要成为你所需要的样子”楚天摇晃着手里的烈酒杯，伏特加中的冰块似乎也无法让自己清醒。
　　屋内尚有昨夜宿醉的狼藉，楚天漠然地扫视着这些许凌乱，就如审视着自己的生活。
　　渐渐的，他目光游移到墙角一个格里高利登山包上，曾经户外徒步经历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

　　……杉林中藏着一个寂静的海子，远处的雪峰和空中的白云倒映水面，游移的光影变幻莫测，一切都是那么醉人。海子边楚天和几个驴友正停下来休息闲聊。

“你们怎么理解 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途中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这句话？”其中一名女驴友不经意地问道。
领队往地上一躺，仰面望天，缓缓说道“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很多人都认为自己能得到更好的，实际后来才发现，自己已错过了最好的……”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
“是啊，很多人一生都在追逐更高更远的世界，却发现越来越难找回自己。”另一位艺术气质的驴友接过。
那时的楚天可能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拿出酒壶痛快地喝了一口。
“楚天，别装酷了，好酒为晚上留着点！”
……

是啊，好久没走户外了……
楚天放下酒杯，从地上捡回手机，准备发一个离经叛道的朋友圈。
他拍下还剩最后一口酒的“绝对”，又拍下那曾伴随他跋山涉水的背包，留言：“去死吧这浮躁的社会和一个个不知所谓的人，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笑容与青山相映，能让人内心宁静安然，求带走。”
　　楚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这次的感觉有所不同。
　　一瓶酒的最后一点俗称发财酒，而在国外酒文化中，它却有另一个雅俗共赏的称谓：“last drip for dream”——一瓶酒倒尽后落到杯中的最后一滴（注意是再也倒不出的最后一滴），传说喝下便能使愿望实现。

就在这last drip滴落杯中时，楚天的手机传来一条讯息，那是他刚刚发的朋友圈下一条评论。
　　一个名叫“岚月”的朋友说道“我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2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难道还有这样一种重逢的方式

没错，人生会有很多巧合，尽管某些并不是真的巧合，或不是你所期翼的巧合。
这就是我好兄弟楚天，不是发小，胜似“发哥”（张国荣口中的发哥），不知根知底，却也一见如故，初次相识是在一次HAYA乐团的演唱会上，没想到这人对我们蒙古人的音乐那么着迷，除此之外共同语言还很多，所以后来就去“剧饮千杯男儿事了”……
天哥是个将自尊看得很重的人，也不是说这不好，不过由此造就的孤傲个性难免在当今这面目全非的江湖中受挫，然而这并不防碍他拥有一颗“向来痴从此醉”的心，从事按部就班的工作，却怀揣开一家客栈让自己情怀落地的梦想。两性情感经历嘛，稍微波折一点，个中有缘分问题，也有性情始然，就如他的一句话“如果恋爱的代价是变得卑微，那我宁愿一个人高傲地发霉。”

所以这天我诧异他突然向我打听一女生：
　　“群里有个叫岚月的你熟么？”
　　他所说的是我拉他进的一个户外群

　　“没听过，不过有些人爱改名字，名片发来我确认一下，丫的，你俩发生什么了？”

经我仔细辩认，这应该是个新进群的团员，相片和风格都不熟，但有一处却是让我没想到，那就是她的个性签名：
穿过悲喜的迷雾，坐看寂静的花海

不会吧，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难道还有这样一种重逢的方式？
　　这不禁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时间两年前……



　　

3
梅里就是这样一座山，一见就让人热泪盈眶，就想发誓，就想大吼一声，就想大爱一场

两年前的一个长假，我准备放空自己去徒步“梅里內转”，途经大理双廊歇脚，那时的双廊，海地生活还没变成工地，一个吹拂着“下关风”掩映着“洱海月”的夜晚，我索性到海边小酌一杯，那地标性的白条桌和高凳前坐了一个短发干练的女生，那情境，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搭讪，定晴一看，这位女士的桌面摆放着“苍山雪”和“洱海之泪”。

这是款情侣鸡尾酒，难道……她在等待她的另一半？

然而，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这女士身旁仍虚位以待，她也只是对着那水面默默不语，同客栈酒吧的热力形成鲜明对比，时而又见她伏桌哭泣，哭态也绝美，那泪水，似乎只有无尽的洱海才得以容纳……

两天后，我在德钦飞来寺观赏太子十三峰的雄奇，观景台的佛塔前，一女子似曾见过——她不就是……我记得那双湿润的眼睛，这次却写满感动和虔誠，这样的场景怎不让人动容，是的，梅里就是这样一座山，一见就让人热泪盈眶，就想发誓，就想大吼一声，就想大爱一场。

“你说这缅慈姆峰为什么要隔卡瓦格博那么远呢？”
我一时怔住了，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美女竟突然问我一个那么茫然不知所措的问题
“也许……距离产生美吧，这样，他们才能含情脉脉地相望。”我来不思考胡乱回答道。
对方莞尔一笑，转而变为强忍泪水的无助表情，又让我想起那晚洱海边的悲戚……
为打破这一气氛，我插话道 ：“我好像在双廊见过妳”
“是吗？在哪见过？”
“海地生活”
“其实……”那女子神秘一笑“我也见过你”
“不会吧……”
“玉玑岛酒吧，你一人喝退了五人，哈哈，没错吧，大侠好酒量”
真没想到在我方寸大乱时也有人注意自己……
“那么巧？很高兴认识妳，我叫苏德”
“你好，我叫蓝玥”
　　……
　　

原来蓝玥要去雨崩，正好同路，一个云雾轻抚山梁，朝阳闪过雪峰的早晨，我们一起搭乘一辆面包车去往内转的第一站西当温泉……
转山，这个从古象雄国流传下的传统习俗赋予了这座神山更多的传奇，藏历羊年转八大神山之首的梅里也成为藏区最被受称颂的盛事之一，这条路也不知走过多少虔誠的信徙，风马旗上似乎都粘满游荡的灵魂，伴随那不知是咫尺而是遥远的念力。
从西当一路出发到垭口，看到很多同路的驴友，蓝玥突然问我：“你最初决定来走梅里內转是为了什么？”
　　我抚着夹道的风马旗答道：“也许只有这里，才让人感觉，无论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那妳又为什么选择雨崩？”
　　

“因为……一个约定……”蓝玥的神情又有些难以捉磨。
“约定？到雨崩赴某人的约？”
“呵呵，就算吧，”蓝玥又缓缓说起，“曾有人说要带我看世上最美的雪山。”
“不错，我也觉得世上最美的雪山就是亚丁的三怙主和德钦的梅里。”
……
聊起雪山的话题，我们都滔滔不绝，从三怙主到太子十三峰，从玉龙第三国到梦中的年保玉则，从日照金山到雪吻蓝天……加上一路独特的风景，我们似乎都没感到疲累，蓝玥轻松自然的笑容让我更好奇于那洱海边哭泣的身影和她的“赴约之行”,其实我又何尝不是“那时的愉悦”……
“看，这里还有索玛花，”远处几朵杜鹃引起了蓝玥的注意，“这种花是会长为成片花海的……”
“你看过索玛花海？”
“嗯，高山杜鹃，无以伦比”
“在……”我正想问在哪里看的，却见蓝玥突然弓下身，捂住腹部一种强忍剧痛的状态，“妳怎么了，我包中有些常用药！”我赶忙俯下身扶她。
　　我们原地休息，她的疼痛持续了近两分钟，额头满是汗珠，脸色也变惨白，到底是什么在折磨这个率真又让人心生怜惜的女子，这不是高反，似乎生理期痛疼也不至于此，此时我和她之间只有0.01公分，这个距离再次让我感受蓝玥那种难以名状的悲戚和挣扎，我只有用简单言语安慰：“妳也别急，这不还有我么，会不会是太疲累引起的，待会儿背包给我，我们走慢些，还可以叫马帮。”
　　蓝玥服用了止痛片，又休息了十分钟有所好转，剩下路程我们放慢了步子，所幸翻过垭口就是一路下山了，远处层层雪山隐约可见，经过近八小时的徒步，我们就要拥抱雨崩这个空谷佳人般的世外桃源了。

4
登山和转山都是了悟生死的过程，灵魂和意念会跨越所有的障碍和边界，使生命得到永生

“雨崩”在藏语里的意思里是“珠宝聚集的地方”，由于四面雪山环绕，地理环境独特，自古只有一条人马驿道通向外界，目前仍无法修筑车道，同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蓝月山谷”的描述同出一撤，因此国内外专家们都将其视为真正香格里拉的缩影。


　　
　　

　　午后的阳光逐渐驱散山间轻纱般的凝雾，风姿绰越的缅慈姆峰上一抹旗云，如女神迎风飘动的发丝，五冠峰吉娃仁安巍然伫立一旁，他们身前就是这个不忍打扰其宁静祥和的山谷，由五冠峰和明永冰川融水汇成的雨崩河将这个安静的小村划分为上雨崩和下雨崩，河水经尼农大峡谷一路奔流至澜沧江，村中阡陌掩映小寺院和零落的藏民居，四周彩林簇拥，经幡飘动，一方让人望却所有凡尘俗世的净土。

一到雨崩，我们就遇到一队前往梅里登山大本营的驴友。
“妳听过91年梅里雪山山难的故事么？”
“嗯，将生死的裁决付诸信念的高远，”蓝玥陶醉于眼前的山谷，闭眼深呼吸缓缓说道：“不过， 这真是个安放灵魂的好地方……”
“其实登山和转山都是了悟生死的过程，灵魂和意念会跨越所有的障碍和边界，使生命得到永生。”
“生 死……”
蓝玥的迷思让我的疑惑又涌上心头：“对了，妳的约呢？”
蓝玥回避了这一话题：“为感谢这一路上苏哥的照顾，晚饭我请你尝尝这里的特色。”
“哈哈，我已经像一只饿狼了，不过哪有让女生破费的”
　　“那回头晚上的酒你包了呗”
　　这个回应着实让人有几分遐想……

我们在上雨崩找了一家可一览梅里雪山、远眺白芒雪山的观景客栈安顿下，一进客栈便是一面行者的留言墙，上面赫然写着：“那一世，我转山转海转佛塔，不为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遇”，客栈楼下就是从雨崩通往尼龙的小路。小路上走来一对青年男女，和我们进了同一家客栈。

“嗨，朋友，从尼龙方向过来的？”我向两人打招呼，从装备看起来这一男一女就应该是老驴了。
“是啊，我们是重庆过来的”对方显得很疲累，不过感觉很开朗。

女的那位来到客栈的观景平台，取出一条上有签名的户外魔术头巾拴在了围栏上，念道：“华子、云雀，这就是雨崩了，这里睁眼就能看到梅里雪山，我就把你们带到这吧，你们愿意在这山谷中相伴永远吗……”
　　我和蓝玥似乎也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看来这里真像妳说的，一个安放灵魂的圣地”我对蓝玥说。
　　

客栈主人热情地为我们端来酥油茶，我们四人便围坐一起聊了起来，这对情侣男的是羌族，叫大夏，女的叫琴心，都是第一次到雨崩，说起此行的目的和感受，琴心讲述了他们的故事：“我们四人这样坐在这里，我有种把妳们两人当作另外两人的错觉……”
“另外两人……华子和云雀？”
大夏慢慢讲起：“嗯，华子和云雀是我俩最好的朋友，我们原来经常一起到各地去徒步……”
原来半年前大夏，琴心，华子，云雀四人和另外几个朋友徒步黑竹沟遇难，最后大夏和琴心幸运地逃离险境，华子，云雀失踪，生死未卜……
“我拴在那里的头巾就是云雀送给华子的，”琴心说着“我们也算完成他们最后的心愿，他两人最大愿望就是携手到雨崩看一看这世上最美的雪山……”
　　
　　

“世上最美的雪山……”不禁又想起蓝玥的约定，“你们也算经历了生死，这种感情很可贵。”我对琴心说。
“其实，走的地方多了，生死轮回也就变成了一种感觉和一种顿悟，俗事烦恼也没什么抛不开了，而增长的依恋只有和你携手的那个人。”大夏话中是他和琴心四目交投的深情。
“就今天在尼龙大峡谷徒步，我们也仿佛经历了生死，”琴心接着说起他们刚走过的路：“两尺宽的小路旁就是千米深切的峡谷，往下看一眼都让人毛骨悚然，我们俩手拉着手，他把我护在内围，谁要是一脚没踩实，可能就永远留在这澜沧江峡谷了……”
“是啊，你们也会经过这条路的，”大夏说，“去体验体验吧。”
“真羡慕你们俩这样的携手，”蓝玥道，“一起转山转海，一起了悟生死珍惜当下。”
……
　　一切都是不知不觉的来，又伴着时间不知不觉地去，我们四人聊得还算投缘，分享各自的户外经历和远景打算，在谈起计划和未来目标时，蓝玥显得缄言，其实有时我确信计划和打算本就是个捉弄人的东西，因为我们时常面对如此多的不可控因素，长生天又怎能保证命运对人人都公平。

　　晚餐后，暮色笼罩整个寂静的山谷，天边最后一抹流霞为缅慈母峰留下几分神女般的光华，倦鸟归林，山川俱静，呼喚星月，时间和氛围，对大夏和琴心来说，是留给二人世界的，而对我这浪迹江湖的人而言，则是属于酒和故事的。

蓝玥如约而来，“不知侠士是否为本公主准备好那壶‘醉生梦死”？”
　　——这就是眼前女子的可爱之处，笑谈中都满是王家卫式美学。
　　然而雪峰峡谷的日落却和苍茫大漠有所不同，最后的霞光褪去，天色便很快黑了下来，只余深色背景中慑人心魄的雪峰剪影，这个寂静山谷面朝雪山的夜晚悄悄走近，而她，也很近，就在我身旁，现在算起来，萍水相逢的我们虽只是二十几小时的朋友，但因为她，我却始终记住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