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那一年,也是过年的季节,只是比现在的冬天冷多了。父亲搓着做草鞋的绳,盘成一个球,绳头在球心里钻出,细细的,像没有吃饱的孩子,颤抖着小小的脑袋,就像孩子在向母亲乞讨奶水,父亲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用颤颤的满是老茧的手拒绝了它的出生。</h3> <h3> 母亲在太阳底下的风口里用面粉做的浆糊涂在粗糙的门板上,然后撕下旧衣服上还没坏透的布块贴上去,晒干后用来做布鞋底,母亲要保证每年每人一双布鞋。<br> "唉,面要没了,涂了衬布晚上只好吃稀一点吧"。母亲像是在跟父亲说话,又像是在自说自话。<br> "多冲点水,晚上早点睡,狗曰的⋯"父亲难得冒脏话。等了一会,父亲又说了一句:队里的种子不能再分了,明年全靠它了。<br> "唉⋯"<br> 年还没过,开始饥荒了,春天还远,粮食啊。</h3> <h3>"妈",随着开门声,二哥的声音,"晚上有吃的了,我弄了一篮红花草。"<br />"哪里的?"<br />"队里地里的"<br />"你作死了,要让知道了就来抄家了",母亲吓得浆糊盆也掉地上了。<br />"猪吃的草,让人吃一口,我和弟弟快饿死了,猪少吃一口罢了,怕什么。"二哥脾气火暴,把篮子扔在了地上。<br />"唉….."一声母亲的叹息。<br /> </h3> <h3> 晚上,母亲用二哥偷来的红花草泡在大铁锅里,加上了一把面粉,还有做浆糊留下的,用水洗洗浆糊盆一起倒入锅中,父亲找来了二个过年用的鸡蛋也打在了里面,锅开了,加了点盐,父亲挽起袖口,用长柄大勺在大锅里一绞,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馋的我口水直流。<br /> 父亲看了一眼二哥,说了一句:"就当过年吧,你先来,吃饱。以后不要去了,饿死也要堂堂正正做人"。<br /> "还是弟弟先吃吧,他在长身子。"<br /> "不"。我虽然饿得肚子一直在叫,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先吃。<br /> 一家人怔在那儿,不是烧得不好吃,不是不饿,这顿晚饭不一样啊。偷来的,心中总有点疙疙瘩瘩。<br /> "还是一起吃吧",母亲上来盛汤饭,盛完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母亲分明在流泪。</h3><h3><h3> "啪。"二哥一拍桌子:"吃。"</h3> 一家人静静地吃,谁也没说话,只剩下喝粥的唏唏声。<br /> 这一顿就如吃的不是粥,吃的是自己的良心。</h3><h3></h3> <h3> 吃完,父亲也不去干活了,坐在稻草堆上抽黄烟,屋里静得只有屋外的北风在咆哮,还有黄烟抽起的咝咝声。烟雾在屋里飘荡,一家人的心也跟着烟雾飘飘荡荡。<br /> 该来的还是要来,大队里的治保主任带着公社保卫组蒋组长像北风一样吹了进来,一阵寒风吹散了满屋的烟雾,人赃俱获。因为二哥是初犯,从地里到家里路上,红花草一路到家,根本不需要谁来侦破就暴露了,蒋组长腰间的手铐咣咣直响,铁青着脸说这是阶级性问题,偷队里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了,要严罚要抓人要抓典型。<br /> 父亲说:"我去"</h3> <h3> "我去"二哥瞪着眼睛"一人做事一人当。"母亲哭着求饶。<br /> 蒋组长绝对不相信一家人穷的去偷草吃,屋前屋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只有十几斤米面和几斤明年自留地上的种子,还有一屋子的北风。十几斤粮如何吃得到开春呢。<br /> 你哥是党培养的干部,怎么能在你哥脸上抹黑啊。蒋组长对我二哥训话。看在你大哥的面上开恩了,明天开生产队批斗大会,要认真检讨。鼻中哼一声,钻进了黑黑的夜。<br /> 就是大哥上了5.7干校,家里更穷了(上学是不带工资的)。二哥初中上了一年就回家务农,让他写检讨书真有点难。<br /> 夜里,一家无语,二哥坐在吃饭的桌子前一夜没睡。</h3> <h3> 第二天,批斗大会开始,瘦瘦的二哥眼睛红红,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小学生用的田字格纸:…….我检讨,我深刻检讨,不关我家里人的事,我自己做了坏事,我该批,我不该让修正主义的蛔虫钻到我肚子里,让我不停地饿,看到弟弟快饿死了,就跑去偷猪吃的,我愿下辈子做猪,现在我没办法还回去了,我一定把拉出来的屎还给猪吃。下次再偷就去苏修美帝家偷,偷回来分给乡亲们一起吃…….乡亲们啊,我给大家下跪了,千万别学我,也不要去邻村偷菜了。其实,我发现了一个可以不饿的办法,我发现我妈去村后的土墩上挖泥土回来吃,我偷偷地吃过,能吃的,大家饿了可以去挖一点,⋯⋯</h3> <h3> 母亲在流泪,乡亲们也在流泪,二哥说的土叫观音土,村上的老人都知道,何止我母亲一个人在吃啊。<br> 一片抽泣声中,蒋组长没收作案工具一把鎌刀,草草结束了此案。<br> 二哥始终在怀念他那把锋利的鎌刀。一把能割碎人心的鎌刀。<br> 我把二哥的检讨书收藏了。<br> 其实,我收藏了一段岁月。<br> 但愿以后再也没人像二哥一样去羡慕猪的生活。</h3><h3></h3> <h3>家乡的老屋</h3> <h3>家乡的老屋</h3> <h3>家乡的老屋</h3> <h3>家乡的老屋</h3> <h3>家乡的老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