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及其创造的

桃夭公子

<h3>&nbsp; &nbsp; &nbsp; &nbsp;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篇报道,说是中国人的读书量少得可怜,人均年读书量只有2.4本。我更加悲观,对这个数字还表示怀疑。几年前我读奥兹《故事开始了》,结尾他说:“我的邮箱里每天都塞满了请我出席各种会议和座谈会的邀请函,请我在会上讲‘阿以冲突在文学中的形象’或‘文学作为反映社会的镜子’之类的题目。但是,你如果想要的只是照照镜子,那干吗还要读书呢?”</h3><div>&nbsp; &nbsp; &nbsp; &nbsp; 我笑出声来,这个老头幽默得可爱。在热热闹闹的各种讲座之下,文学只是被看做一面光亮的镜子,人们希望通过这面镜子,简答明了地看到所有希望的答案。可是,“如果想要的只是照照镜子,那干吗还要读书呢?”</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从学校毕业刚参加工作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孤单。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留南京、去山东还是回昆山的种种摇摆之后,我选择了留在南京,来到了总参直属的一个高校任教。我的选择非常突然,只是基于一个偶尔的机遇。学校当时位于南京东郊非常偏僻的地方,从东南大学乘坐17路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市区,在过了光华门以后就是一段长长的土路。土路非常狭窄,路两边是各种矮小的违章建筑,经营着针头线脑油盐烟酒的生意。天气晴朗的时候,路上烟尘弥漫,让人睁不开眼。碰到下雨天,路上又满是坑洼泥泞。在这种交通状态下,我很少出门。但我又没有新的朋友。我急于想在新的单位找到自己的位置,最起码,要参加到某一个课题组去,就像我在原来学校里一样。但是,我好像摸不着头绪和方向。表面上,一切似乎都敞开着,但实际上,我根本摸不着那扇通往事业的门。没有人来关心我内心的需要,试着来问一下这个冒然闯进部队大院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只甘心在讲台上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些单调的课程。</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进入部队的第一个妇女节,我被系里派去参加校长召集的妇女座谈会。座谈会上,每一个参加座谈的女士都发了言。年纪大一点的女教员要求学校在评职称时多加照顾;刚有了孩子的女教员要求院务部解决孩子入托的问题;女学员要求队里解决男女分食堂就餐,因为在大体量的训练以后,她们吃饭时总抢不过男生。她们每个人的要求都那么明确、具体、实际,她们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轮到我发言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的困难落在实处,而我的需求只在于内心。我怯懦着说,希望学校能给年轻的教员更多成长的机会,至于什么样的机会,我说不清楚。我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让时间流逝地不那么苍白。校长笑眯眯地看着我,未知可否,其他的妇女代表则各种表情地看着我。这一切,让我分明地感到,在这个新的群体,我是个陌生而奇怪的存在。</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上了读书。这件事在孤单和黑暗中紧紧拉住了我,让我没有坠入到更黑暗无边的地方去。几年后我在《读书》杂志看到夏尔·丹齐格的“书是一棵钻出坟墓的大树”。这句话突然把我击倒,是的,当生活宛如坟墓之时,还是有这么一棵大树,夏日开白花,秋天结青果,即使在一切都冷冰冰的漫长冬天,它还是留着枝桠,沉静等待来年。</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后来我的情况慢慢有了好转。学校门口的马路开始翻新,从御道街到学校也开始修了新的宽敞的马路。学校边上开始有了超市。春天的时候,校园里的矮墙上开满了粉红粉黄的蔷薇。我开始读在职博士,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科研团队,申报项目也有了点微小的希望,我的那点小小的事业心终于可以不再漫无目的地流浪。读书不再像过去几年那样几乎成为我整个生活。</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但我还是喜欢读书。有一年,院里课程改革,鼓励每个老师开设选修课。我报了“中国古代文学鉴赏”。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这个举动是多么草率和鲁莽。中国古代文学鉴赏,这个课题太大。但好在以前没人开过这门课,没有预设的大纲,讲什么内容,全凭我自己做主。我从诗经鉴赏开始讲起,到屈原的离骚,到建安风骨,到唐宋诗词,到明清小说,到现代诗歌,我全凭自己的喜好给学生上课。这门只有30学时的课程我讲得非常辛苦,读了大量的书籍进行备课。我自己的所得要比学生从我课程中的所得多得多。我喜欢在工科的专业领域里面,为自己架出这一片小小的安静的文学天地。</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我们系里有一位女教员,年纪长我十多岁。她的课讲得很好,可是每年的职称评审总轮不到她,她于是每次到系里去闹。闹过以后,她还是扯着嗓子在讲台上认真上课,空闲的时候也会跟我聊天,向我诉说她这一路过来地艰辛和遇到的不平。她不修边幅,两条裤腿总是一高一矮。看着她,我有一种心酸和气馁,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影子,仿佛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终于选择离开了学校。“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div><div><br></div><div><br></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nbsp;我有了新的工作。不同的岗位给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但我还是会时不时地被倏忽而至的孤独和伤感所击到。我清楚地知道,哪里都有《革命之路》,哪里都没有虚幻的“巴黎之梦”。工作之余,我还是看书。看书累了,我就在附近的樱花大道或者玄武湖公园散步,春华秋实。边上的世界很热闹,我的世界很安静。</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跟过去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我拿着一本书站在世界的对面,幻想能够早点走入进去,无奈我们中间隔着一条长河。现在我还是拿着一本书,但是我和这个世界坐在同一边,我可以稳步地走入,也愿意主动地与之疏离。哈罗德·布鲁姆的《如何读,为什么读》,在谈到为什么读书时,他说,是因为“孤独和自我”,“除非你变成自己,否则你又怎会有益于别人呢?”我不住点头,在时间和书本的长河里,我是慢慢变成了自己。</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最近,我读保罗·奥斯特的书,《冬日笔记》和《布鲁克林的荒唐事》。后来,我又费了很大的劲,在万能的淘宝网上买到了他的那本几近绝版的《孤独及其所创造的》,书寄过来时只有八成新,还好是正版的。“孤独,但不是孤身一人那种状况,例如,不像梭罗为了寻找自身的位置而把自己放逐,也不是约拿在鲸鱼腹中祈祷获救时的那种孤独,而是退隐意义上的孤独,是不必看见自己,是不必看见自己为他人所见。”</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我在单位食堂里吃了晚饭。楼道里空荡荡的,整个大楼里面只有我在。我在电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以上文字,四周安静地只能听到键盘的声音,不,还有我心中不断重复的奥斯特的话。是读书,让我学会了享受孤独,让我学着“不必看见自己”,从而能够站在更为广阔的空间看见你,看见他,看见无数,看见这个我可以稳步走入也能够主动疏离的整个世界。</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